《风荫石前传一 简单》叶*然

3、旧事

　　三旧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五胡乱华时候，主人公是一个胡人，据传他姓沮渠。匈奴有官，名左右沮渠，后人以此为姓。就与汉人姓司徒、司马是一样的。足见沮渠氏原是匈奴人，他们族人算是匈奴的一支。”
　　“匈奴人在先汉初年异常强盛，可是经两汉几个皇帝大将的征伐，再加上内乱，渐渐式微。部分匈奴人西迁，还有部分匈奴人入关，与汉人居，说汉人的话，读汉人的书，慢慢的也不大像匈奴人了。这批匈奴人中就有一支是沮渠氏。”
　　“西晋末年，八王作乱，中原王朝倾颓，胡人伺机而动。汉化的匈奴人中，也出过几个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第一个就是刘渊，他自称汉朝皇帝的外孙，建国国号也称‘汉’，就是他的儿子和部将俘虏并且杀死了西晋的最后两个皇帝。”
　　“刘渊没能够统一中原，匈奴、鲜卑、羯、羌、氐，五胡乱华，十六国纷立。其中那个沮渠氏，就在河西之地建国，国号为凉。史称北凉。”

　　女子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问：“你知道高昌这个地方么？”
　　少年搔搔头：“听过，却不知在哪儿。”
　　“在我们的北边。和我们隔着大漠。伊吾以右，天山南麓，那里有片低洼盆地，北西南三面为群山环抱。高昌城就在其中。它本是汉人建的一座城，自从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征大宛途中留下疲敝之众在此屯田之后，高昌就一直作汉人的屯田、驻军之所。”
　　“还是在那片低洼盆地里，高昌之西，自战国起就居住着一个部族，叫姑师，也称车师。车师前国的都城叫交河。”
　　“高昌与车师前国当丝路中道门户，实为兵家必争之地。西汉时，汉与匈奴五争车师，东汉时，西域三绝三通，高昌与车师前国都是首当其冲。”
　　“五胡乱华的时候，在河西之地称王称帝的，有好几个国家。占据河西之地者，必然图谋西域。高昌彼时曾先后被六个据有河西的一方霸主攻占，高昌其时已设郡，郡太守就走马灯似地换。攻占高昌者，自张氏前凉始，至沮渠氏北凉终。”
　　“这些河西来的人，攻占高昌，但是对车师前国还算容忍，只要它俯首称臣，便不动刀兵。可是，上天大概就注定高昌和车师不得善终吧，最后要毁在沮渠氏手中……”
　　“沮渠氏北凉的运气也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它虽然不是十六国中唯一存留下来的那个，却是倒数第二个灭亡的国家。拓跋氏北魏把其他的国家收拾干净了，才向僻处一隅的北凉动手。北魏攻占了北凉据有的河西，沮渠氏无地可依，于是出奔玉门关外，史载有沮渠氏率领万余家弃敦煌，至鄯善。沮渠氏原曾占领过高昌，可是一度被高昌人赶回河西，彼时他们又第二次占领高昌，然后屠城。”
　　“从前据有河西的时候，高昌之西的车师前国，弹丸之地，其实不算得什么，但是对彼时丧土亡师，又拖家带口的沮渠氏而言，寸土都志在必得。”
　　“车师的国都交河易守难攻，沮渠氏久攻不下，于是引柔然兵攻车师，终于交河在被围困的第八年城破国亡。”
　　“在攻灭车师王国的两年后，沮渠氏当时的首领，沮渠无讳就死了。他的儿子乾寿被自己的叔叔，也就是无讳的弟弟，沮渠安周，夺权继位。”
　　“沮渠氏能攻占车师前国，全靠了强大柔然的彪悍骑兵。这等引虎驱羊的法子，实在不高明。沮渠氏仰柔然鼻息，在沮渠安周继位十六年之后，柔然就攻破高昌，杀死沮渠安周，北凉的最后一个皇帝就这样死了。”
　　“高昌城破后，沮渠氏的族人、大臣四处流亡。当年因沮渠氏而灭的车师前国，其王族在城破亡国之后，受北魏太武帝诏，入北魏都城平城，太武帝待之甚厚，诸多赏赐，‘拜上将军，王如故’。说起来，沮渠氏王族的下场，其实还不如车师王族呢。”
　　“那些流亡的人中，有一个，姓沮渠的人，就是我要讲的了。”
　　“他是沮渠氏的王族么？”
　　“沮渠是一个大姓，姓沮渠也未必是王室近支。或许是，或许不是，没有人知道。”
　　“那这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人也不知他其时究竟是什么人的。王族？将军？百姓？只是传说这个人能开五石强弓，百步穿杨。说高昌城中有一佛像，双眸深陷，却不是匠人雕出来的，而是他在五百步外射出来的。他父母妻子都死于变乱之中。高昌城破之日，他逃出来，一路南行，挑了最难行的路，为的就是甩掉柔然的骑兵。他翻过库姆塔格山，穿越盐泽之北的龙城，经过楼兰古国，到了鄯善境内，他本来想在那里停留下来，可是不久柔然又行南下，入侵鄯善，由东向西，攻伐丝路南道诸国。其时柔然、高车、北魏争雄，他一路西行，凡有水草处，必有人，有人则必有征战，后来他终于心灰意冷，南入昆仑山中，准备在寒荒中了此一生，结果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山谷。”
　　“据传，他后来几乎终身居此，没有再娶妻生子，只是收了一个徒弟。传说那人创过一套剑法，称为‘丧乱剑’，可惜没人真的见过，据说他的徒弟就体会不了其中真意，勉强学得其形而已。想是已经失传了。
　　他死之后，那个徒弟耐不得谷中寂寞，出山去了，想是他师父临去时嘱咐，因此这个山谷的所在，他并未轻易告人。所以世人多传说昆仑山中有仙谷，百花常开不败，四季绿草常青，得一睹真容者，寥寥有缘人而已。”
　　“冥谷、幽河，据传这两个名字都是那位姓沮渠的前辈所取，这字，也是他亲手所刻。冥者，昏也；幽者，暗也；幽冥并列，人死后所归之处。”
　　“后世有很多人都寻找这个传说中的仙谷，各有各的念头，可是这里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琼台玉宇，没有不死的仙翁与仙子。会真正留下来的，多半是伤心失意、心灰意冷之人。所以说冥谷、幽河的名字取得在好也没有了。这山谷又有个名字叫死人谷，外面的人不知道山谷所在，进了山谷就算作死人，死人是不算人的，因此委婉点便称之‘无人知道的山谷’。”
　　“这就是这个山谷的来历。还有那位只知其姓不知其名的前辈的故事，他没有留下什么，除了两个刻在石头上的名字。现在你知道了么？”
　　少年疑惑道：“他是胡人，怎么写的是汉字？”
　　“我不是告诉你沮渠氏本是汉化了的胡人么。”
　　“他没有想过复国么？”
　　女子站起身来，“你看看这个字，你如果能感觉到其中的笔意，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那……后来高昌怎么样了？”
　　“后来的高昌和沮渠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柔然攻破高昌，杀死沮渠安周，另立当地的一个大族阚氏为王。从阚氏开始，高昌王四易其姓，前三个人不是为高车人所杀，就是为高昌国人自己所杀，到麴氏为王才安定下来，传承一百四十年，直到贞观十四年，唐太宗发兵伐高昌，高昌城破国亡。”

　　“喜欢这个故事么？”
　　少年摇头：“死人谷，冥谷，这种名字一点都不好，太可怕了。”
　　她微笑了。
　　“太阳出来了。”
　　是的。太阳出来了。
　　“你不适合这里。今天就出谷去吧。告诉你师父说这里的人安好。再迟，要封山了。”
　　“封山？”
　　“昨天下了一夜雨。”
　　“那又怎么？”少年茫然。
　　“胡天八月即飞雪。这个山谷为群山环绕，又有地底温泉，因而从不下雪，可是现在已经八月下旬，谷中降雨之时，就是谷外雪落之日。每年第一场薄雪不见得站得住，再往后可说不准。”
　　“这大雪封山会封多久？”
　　“八个月。你若现在不走，要到明年四月末五月初，雪消才能出去。”
　　“一年封山八个月啊！”少年忽然之间大大的开心，“我要住在这里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