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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相思误(梁子辰番外上) ...

  •   爹已经七十八岁了,是闻名崆城的梁太守。我娘生我时年纪较大,难产逝去。
      所以我算得上是个不足月的孩子,并且众所周知的,就是我没有娘。
      朝中大臣一贯敬仰我爹,对我也特别照顾。我八岁的时候就被武状元秦师父收为了徒儿,他的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因着我从小对长枪钟爱,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舞刀弄棒最有模有样的当属这个东西。
      后来,他战死沙场,便将长枪亲手传给了我。它有七斤多重,旁人几乎拿不动它。除了我。所以最后我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秦师父的衣钵。凭着对武艺的热衷,在日日研究长枪的努力下,我学有所成,获得了主上晋穆公的欢喜。
      他说我是我爹的希望,更是晋国的荣耀。晋穆公封我为大将军,予我掌管兵权。我经常到得荒蛮之地保家卫国。
      因我打了多次胜仗,从崆城凯旋归来时,成群结队的百姓会敲锣打鼓地迎接我。他们说,我是保护神。只要有我,他们便能安居乐业,家园和谐。
      可惜,高处不胜寒。我时常感到孤独寂寞,想着有朝一日能娶一位自己钟意的夫人,陪着我南征北战,即便走过万水千山也不害怕。更重要的是,还能为我梁家,为我高龄的爹添孙,让他老人家能快快乐乐地过完后半生。
      这些,我原以为会如愿以偿。
      太子晋笙,爹爹告诉过我,他狂妄自负,爱往返烟花之地。但脑子好使,有治国安邦的学识。不过有一点,是爹不知道的。他很欢喜我,因为我与他打赌从来都没有输。
      “梁兄,这些个日子,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他噗嗤一声闭了扇子,眼睛里藏着难以琢磨的笑意,“可这一次,你不一定能比得上我。”
      我垂头拱手,愉快地笑了笑,然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说:“太子殿下,你确定?”
      他放下扇子,抬高了眼睑:“这一次你未必就能胜过我?”
      我收手抬头觑了觑,伸手捞了搁在石桌边的长枪,左手握住,右手就着后底一推,那长枪唰唰两响,钉在了野花开遍的后园里。我提议道:“太子殿下,我们何不来比一比?”
      他应口答应,背身立起。于是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瞅了我两眼:“百姓平日都传你是崆城的风流才子。如今本太子倒要试一试?找个空闲时间比一比,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他眉羽坚定似扎根在深厚土地里的脆树,风雨飘摇,也无法撼动半分。
      我和他击掌发誓。就这样和他打了一个赌。
      一个我输不起的赌。这个赌直到后来回想起,都不禁寒毛直立。
      八月初七,满树绿影不复,唯余斑驳陆离的黄叶。
      那座高楼,那个花街柳巷的艳春楼,我时常勒马驻足的地方。我常常看见朦胧的水绿衣衫从楼角里飘出来,淡淡地,比白云还要柔软清新。有个女子倚在栏杆上,垂了脑袋俯看楼下。
      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一拉马僵,猛拍了马屁股。然后呼啦啦一声掠过那座艳春楼。定眼望去,恍惚看得那女子伸长了脖子,往我的方向看来。
      我略略心惊,那女子有一双精致的细眉,玲珑小巧的唇。青丝如锻,直泻而下。我有片刻的失神,乍看那笑意竟有些天真。按我以往的认识,一个沦落风尘的女人,怎么说都该惆怅满怀,不是思乡,便是痛心自己的遭遇。
      可是,她在笑,快乐的笑。
      我有些迷茫。
      崆城的一些百姓,大多见过我。恐是这一身月白战袍。连小孩子都会拽着阿娘的手,然后手指对着我的马儿晃来晃去。
      后来,我查到,那个让我魂不守舍的女人,便是崆城最著名的花魁沈莘月。而那女子所住的地方,题名艳春楼。
      只可惜,识得太晚了。
      因为这竟是太子晋笙要与我打赌的地方,而筹码便是我心仪已久的女人沈莘月。
      坐在马上,望着那座楼,心乱如麻。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里。
      我时不时趁着太子殿下发呆的时候,偷偷往楼上瞧,往那女子呆过的地方瞧。
      十分遗憾,我没有见着她。
      “梁兄,这个地方我可是常客。此次打赌要三思啊!”太子殿下似笑非笑地瞪着我,下马同样如出一辙地觑了觑楼角。
      那时,我就在想。这一次,是不是我自负了呢?
      进入艳春楼,拐了一个长廊。偌大的看台忽地映入眼帘,我眨了眨眼,瞳孔收缩,我望见了布帆之后的她。还是如梦如幻的衣角。
      如瀑的黑发散乱,一部分搭在脸上,另一部分垂在了身后。太子殿下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惊诧抬头,愣怔地拄在离看台不远的地方。
      耳边如魅声音响起,他说,梁兄,看见了么?这个就是赌局。几日之内,若能让那名动崆城的花魁心甘情愿嫁与你为妻,就算你赢了。只要这般,就我赢了。呵,原来这竟是太子给我设的局。
      我迷迷糊糊地卷进来,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她。
      没有办法,我仍是做了,无所顾忌地,满怀期待地同她见了面。
      我走近那看台的一脚,挪了布帆。拨动了遮在她脸上的青丝。她好像睡得很香,静静地侧头躺着。她半边脸上弯弯飘动的睫毛,如同轻盈的蝶翼。
      我推了推,她微微动了一下。我又推了推,她又微微动了动。我笑了笑,还没采取强硬的措施,她已经猛地立起,眼未睁,口却启开。清脆地又带些恐惧的声音。我听到她唤我“妈”。呵,也许她是在说这艳春楼的老鸨,亦或者平日里吃了那老妈子不少苦头,就连做梦也叫着主事人的名字。出声笑了笑,却见她舒展了柳眉,立时睁大了眼睛。
      你是在叫我么?
      我点了点头。她不乐地一嘟嘴,手臂轻轻往看台一扬,她说,不该我了,我刚跳完。我有点愕然,原来她误以为我是来看她跳舞的。我顺了她的意思,反问说,如果我还想看一次呢?黑色的眼珠来回转了转,她终于开口,手握着拳头伸到了我的面前,然后摊开莹洁的手掌,索要观舞的银子。
      这一点,出乎我的意料。几乎一瞬间,我不曾反应过来该去做些什么?
      我笑了笑,打趣逗她。可顾客也是很挑剔的。
      她急了,慌乱地指着看台的几个穿红着绿的小姑娘,她,她们,舞都没有我跳的好。
      这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女子了。
      一想起无数个日子里,对心上人性格的揣测,就暗自好笑。我从怀中摸出那支兰花簪子,准备已久都没能送与她的定情信物。第一次相见,我就不受控制地给了她。而且没有经过她的允许,手不就安分地贴上了她的发丝。刚触到她的发丝,就察觉她不自然的回应。素手伸出时,她便想摘下那支兰花簪。我莫名地制止。的确,她一向清淡,戴上了这支兰花簪,更合我意了。
      她笑了笑,脸颊绯红,在我打量时早一步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私下里想着,等到有空,我一定要带她去月老亭,那个我时常许愿的地方。
      可是真就等到这一天,到了城外的枫林,进了月老亭。
      我才猛然响起太子的对我种下的迷局。看着她的笑颜,我有点心痛,抿着干裂的双唇,手掌死死抠住亭柱,脸色也许有点苍白。
      深刻明白,我是在焦虑。
      后来聊天得知,她酷爱红色,于是赶着几日,让府中的绣娘置了一件大红色的披帛。八月十六,我将它作为礼物派人送到了艳春楼,送到了她的手中。
      我心里满满期待着,她能欢喜,正如我那么欢喜她一样。可我又希望不是,这样,我就可以被太子殿下斥责一顿,然后愿赌服输。或者答应太子种种,继续做我的将军。也不用害得她上钩。可惜,天不遂人愿。
      八月十七的晚上,夜风很大。吹皱了一院粉紫色的梧桐花。摇曳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坠满了枝头,随风舞动,还能闻到淡淡的芳香。握着长枪的手有点冰凉,我抚着梧桐树,心里难过。没曾细数,自己究竟叹了多少口气。
      院墙有细碎的松土滑落,我持枪回身已然看见院墙里上趴着的纤细身影。今夜,她着了一件水蓝色的舞衣。头上装扮朴素简单,只有我送过的一支兰花簪。我侧头笑了笑,提枪往那攀墙刺去。如我所料,她吓坏了,冷不防地前倾坠下。
      看着那重心不稳的身体,我急坏了。接住她时,心里突然高兴起来,习武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那样不同,以前保护国家,保护自己,可现在,是在保护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装在了我的心头。
      那一夜,我不受控制地想要娶她为妻。我摘了一朵梧桐花,我亲手插在她的发间。我告诉它,这代表至死不渝。一如我对她的感情。
      她无可救药地相信了我,因着我口里说出的那些甜蜜话。好像是特意来到我府里,好像是特意来找,好像是特意的装束。
      她告诉我,自己本不是一个艺妓,沦落风尘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还告诉我,自己只卖艺不卖身,清清白白,没有污秽。她最后说,自己以前虽是个小姐,但她什么都能做,即便成了一个艺妓。
      我心疼地抱着她的头,舌头挑动她紧绷的牙齿,肆无忌惮地咬啮吸吮。
      这个女人,自我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会是我的妻。
      她搂住我的脖子,心领神会地回应我,舌尖相触,缠绵悱恻。
      也许,我永不会忘记这个有着夜风的晚上,我拥着自己心上的女子幸福了一夜。送走月儿再回到府邸,宫中已来了一位手持圣旨的公公,他声音尖尖,我与爹爹跪拜在地。原来,边关急报,我要离家一月。
      昨夜才许下承诺,今日就要被迫分离,不知道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担心我?
      正如我想的,动身前往边塞那日,经过城外的枫林,我偶然瞥到月老亭中的挂坠的五彩千纸鹤,即便隔得很远,都能清晰感受到做工的精巧细致。那么美,一串一串垂下,犹如珠帘,别出心裁。
      月儿,等着我,等着我凯旋再回来娶你。
      我竟有点欣喜。大概想着这一战若能取胜,主上定然会记我一笔战功。于是我便能以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求主上赐婚。相信太子殿下也是不能相阻的。
      边塞之地,草木皆枯。一股浓浓的萧索秋意。
      连着一个月的奋力厮杀。终于在九月初四的早上大获全胜。
      九月初五,班师回朝。
      那一日,我正打算出府,爹从内室里急急出来,伸臂拦住了我。
      他问:“辰儿,你要去哪儿?”我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见爹脸色深沉,我伸手搀扶他坐下,悠悠地问:“爹,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褶皱且布满老茧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他犹豫再三,回我道:“辰儿,主上有意指你一门亲事!”
      我发呆地看着爹。
      他又继续说:“主上想让你取连曦公主为妻。”
      我胆战心惊,发慌地拒绝道:“爹,可,可辰儿已有意中人。”
      爹甩开我的手,愤怒地站起来,他从袖中拿出一纸拆过的书信,恨恨道:“你口里的意中人就是这些个不清不楚的艺妓,成天扎在男人堆里的狐媚女人?”
      我起身,急忙解释:“爹,爹,月儿是儿子中意的好女人……”话未说完,已然感受到了左脸被打的灼热。
      “你……真是岂有此理,公主有什么不好,值得你这般不屑一顾。那艳春楼是个什么地方?你该知道。对,男人寻乐子的地方。你一个将军,该收敛一下这散漫的性子了!”
      我看着爹黑色的长靴向我移动了数步,瞅着我低垂的眉眼,语重心长地劝解道:“辰儿,主上赐婚,不是说拒就拒得了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倘若你这般做了,置皇家脸面何地,置连曦公主的脸面何地?你难道不清楚此事的重要性?说不定主上查出其中因果缘由,不仅治了我们梁府的罪,还可能杀了你心里的那个女人哪!”
      放于桌前的手臂发颤,我隐约感受到,从脚心涌出了丝丝寒意,正直直飞窜到了头顶。
      大概,我的爱情就终止在了这里,中止在了出征时的那一夜。心绞地闭紧双眼,依旧能想起那个呼呼刮着夜风的晚上,她羞红的双颊,以及拥着她倚靠在梧桐树下时殷切的双眸……
      风扰孤院,秋气满屏。梧桐树下,别离声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相思误(梁子辰番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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