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惹红尘9 ...
-
惊雷哄响,一阵淅淅沥沥的夏雨初至,洗涤了所有的过往。
我和小羽送沈莘月的遗体回艳春楼时,所有的姑娘都浑不在意,只有老妈子暗自抽泣了一会儿,就派人将她送上了曾经所住之地。
其实,没人伤心,没人因为她死而痛哭流涕,这一点早在我意料之中。
毕竟当初在这幢繁荣壮观的大楼里,出尽风头的总不会被她们占了去,崆城的公子王孙大都是因为想一赌花魁沈莘月的风彩才到得此楼的。
所以这次沈莘月死了,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个机会。艳春楼铁定会再来一次新花魁的争夺赛,她们也可以私下卧薪尝胆,等待时机,一飞冲天。可惜,她们没有想到一点,下一个花魁也许再也不会如沈莘月这么心慈手软,对她们的种种欺辱都可以视而不见。
至少我觉得,新的花魁必定不会让几个丫鬟欺负的。盲目的争夺已经让她们蒙蔽了眼睛。
谁也不知道,沈莘月会惨死于她这崆城花魁的身份之上。犹记得过往镜里,辜负了她的梁子辰冷笑说,要怪就怪你这崆城的花魁身份!呵,好令人心寒的语言。
那一晚,替沈莘月收拾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那根价值不菲的兰花发簪,几个同行的丫鬟趁我们不注意塞进了袖子,将发簪拿走了。我把那件大红披帛盖在她的身上,惊疑间猛然想起那个晚上她的发簪,可是找遍了屋子,都没有发现。
“你说会去哪儿呢,小羽?”我趴在床底下拼命地找,我用鸡毛掸子伸遍了所有可能掉东西的地方,可仍是一无所获。
“刚刚有人把它偷走了。”小羽走过来拉着我泛红的手,指责道,“一根发簪,你那么拼命做什么,手指不想要了。一会儿我使个求将它取回来便是了。”
我自惭形秽,说不出的伤感:“怎么说,沈姑娘死前都同我做过交易的。我拿了她的怨气,却不能守护她生前珍爱的东西。那我这个神仙不是一无所是么?你知道的,我不想让她那么轻易地死了。那些欠她的人,我还要让他付出代价。”
小羽犹豫一会儿,松开我的手,劝我道:“点点,我们神仙是不能随便欺负一个凡人的。你可不能鲁莽,莲仙该同你说过后果。”
我笑了笑,打断他:“白羽神君,你就这么小看我,要打倒一个人不一定要他死。死不一定是痛苦的。”
小羽愣怔片刻,打趣地看着我:“不管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如果非得杀一个凡界的恶人,那就让我来。点点,你只需做你想做的事,其他的,有我。”我看着白羽眼底那一抹坚定的神色,惊魂未定地摇头说:“你这个神君很奇怪,对我那么好做什么?你自己都说了,神仙杀人是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一把将我死死抠在怀里,沉沉的声音回响在我耳际,他说,点点,我下地狱总比站在一旁看着你下地狱要轻松得多。因为你受伤,我会心痛。
埋在他肩头的我身体一颤,我砰然心动。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怀抱那么似曾相识,为什么拥着我的这个神君,我不愿推开他?
“放心放心,我不会杀梁子辰那个凡人,我可不想让你这个善良的神君下地狱。”抱着我肩的手终于松了开,他揉着眼睛,好笑地看着我,宠辱不惊地说“第一次你说我善良,真是太好了。”
我指了指他的胸口,戏谑说:“你刚刚说我下地狱,你会心痛是不是真的?”
他开始闪烁其词:“点点你……你好像听错了。”
我失望地扯住他的袖子,信以为真地说:“原来高兴了半天,你说心痛是假的?”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捏指化作一片羽毛放到我手心,喃喃细语:“我的心就像这羽毛一样,它莹白如雪。点点,我没有骗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对你好!”
“好了,神君,你这赌注下得有点大,你以为我要上你的当啊。到时候我不小心入了你的套,你再告诉我说,姑娘,你想多了。”我咳咳两声,不作理会。现在最重要的,是追回沈姑娘的发簪。
刚下至一楼,就见到了身披雨蓑的梁子辰,这个好看的男人,还是那样一身月白战袍,手持红樱长枪。
我见着他走到了艳春楼的中央,也看见他被水润湿过的如墨青丝。更看见他长筒靴上沾着的大块大块的黄泥巴,好像是特意潜进了某某地方,手上握着的是一个袋子,袋子里有亮晶晶的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清楚看见梁子辰的眼睫毛就像翅膀濡湿的雨蝶。那么柔情似水的眼神犹如被某物撕扯变得空无一切。
这不是傲慢,只是不想无关的人闯进他静寂的内心世界。
看台处的老妈子仍旧笑脸盈盈地扑上去,围在他的身边转了两圈,曲意逢迎地说了很多话。甚至自作主张地唤了十几个容貌清秀,才艺出众的姑娘下来陪他。像啄木鸟般,姑娘们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不嫌弃地手忙脚乱地开始扒拉他身上那件雨蓑。之所以存在这些盲目的女人,大概是因为那梁子辰和我身旁的小羽一样,都有着让人飞蛾扑火的奇香。所以即便狼狈地不成样子,还是会有姑娘奋不顾身地上前挑逗。
可是,那红樱长枪咻咻两声,便斥得身周所有人退步到了两丈之外。
他哑着嗓子问:“沈莘月在哪里?”
老妈子被吓得颓然跌在楼板上,双眼扫了艳春楼一众,终于食指一伸,把目标定在我的身上。我稳稳站定,微微笑了笑。在我这微微笑一笑的瞬间,梁子辰早已提着长枪而来,脸上一贯轻佻的笑容。
他漠然站定,抬眸定着我,他问:“沈莘月在哪里?她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好像受了风寒,他咳了咳,手臂微微抬起,将一个扎了结的透明的布袋子伸在我的胸前。
我迟疑了一会儿,望着他手背上如柱的水珠,没有打算去接。细细想想,我这个决定实属正常。我接过来能交给谁呢,放到一个毫无呼吸的人的手里吗,然后再将这些东西放到那个冰凉的手掌,用自己的力量将它慢慢合上。接着又戏剧性地看着那个如冰的手掌慢慢松开,握紧的东西在无任何阻碍地掉坠在地,噼啪一声或者噼啪两声。或者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已经死了,你的东西她再也看不见了,再也摸不着了。”我告诉他,字字如冰。一阵突兀的寒意涌向心头,我在以一个神仙的身份,我在以一种怜悯的心态,我在以一种快意恩仇的方式来质问他。
这个沈莘月一直爱到死的男人,他的心到底有多硬,到底有多狠!
胸前的布袋子顺间掉地,扎结的红绳慢慢松了开,数十只闪着幽亮的萤火虫飞窜而出,它们扑闪着翅膀往黑夜中汇集,如同一条银河成群结队地聚到门沿,再落到珠帘,最后再在房间逗留一会儿便猛地飞进了夜里,在蒙蒙雨雾中,消失不见。
我想,永远也不会有这么奇特的,这么梦幻的虫子。雨雾中它们如同一束束彩光,如同一串串风铃,那么悄悄地至,又那么轻轻地走。
这个英俊的男人,这个赫赫声名的大将军,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在雨夜里去抓那些黑夜里的盏盏明灯,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到底是在告诉我们,他爱沈莘月,还是因为和沈莘月打了一个赌,然后想要站在她的面前,亲口说,你看,我还是赢了。我是一个有实力的人,不要挑战我的实力。
他长枪一挥,指着我的脖颈,厉声问道:“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我已经把她想要的东西带来了,怎么还躲着我不下来。你们以为告诉我她死了,我就会相信吗?”
胸口隐隐泛起一股莫名的怒意,我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可我毕竟觉得他在无理取闹。我捋着衣袖,看着他,冷冷的笑,我握住他伸出的长枪,然后将它拨至一边。
“梁公子,你觉得我在同你说笑?”我移步下去,站在他的身侧,“还是你在害怕或者自责,因为……因为沈莘月死了,你抛弃的沈莘月死了!”
他踉跄退后,长枪点地,声音颤抖凄凉。
“不,不可能。她不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说着蹲坐在地,泪水顷刻而下,茫然若失的神情犹如费尽心力铸就的青瓷花瓶,扑通一声碎了一地,残留的汁液四下散开,留下一地的残水晶。
也许,沈莘月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花,可是,如今花瓶碎了。她也死了。
“她没有留给你什么,你如果还喜欢她,就上楼将她的遗体抱走吧!”我叹了一口气,笑地有点假,“处在这些个风月场所,她人生没有什么希望。以前她遇见你,一心想着你是她的希望,可惜,你负了她,你没有要她。所以她没有了希望,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沈莘月一生中最想与梁子辰说得甜蜜话,我都替她说了。
艳春楼里一时如炸了的油锅,七上八下。有的人哭,有的人笑,有的人指指点点。我兀自看着,再没想说话。只见得梁子辰失魂落魄地起身,失魂落魄地上了楼,不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地抱着死去的沈莘月下来。
她如锻的青丝缀在地上。发鬓上是早已枯残的一支梧桐,只是它淡漠的紫影依然牢牢缚在发间,艳丽的大红披帛包裹住了全身,我能看见有水绿色的衣衫在风中拂出来。
时光定在此时此刻,艳春楼里平日的丝竹管弦声戛然而止。
四周是屋外的淅沥的雨声,滴答滴答回响不停。从房檐,从窗户,从廊间,滴答一声掉在水坑里,然后画着一个水纹晕展开。
我虽没有看见,却能够想象得出那天在月老亭里,沈莘月的绝望。一个如水的女子,一个痴心错付的艺妓,终究死在了心上人的怀里。那颗柔软的心紧紧地贴着梁子辰的,只是不清楚那颗心是微微颤抖,还是小鹿乱撞,还是没有动静,就像沉在水里的希望。
我看着梁子辰跨过门沿,可一霎那的眸光定在了门口。梁子辰的袖口里滑落出一支粉紫色的梧桐,那么鲜妍,那么娇艳,那么有生机。
“他终究没能忘了她,这结局不错!”小羽笑着走到我身旁。
“没忘记又如何,爱着他的沈姑娘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再也感受不到了。”我苦笑说。
“至少沈姑娘的死能让他内疚不是么。点点,我终于明白你适才同我说的那个特别的对待方式了。的确,杀一个人不如先杀了他的心!”小羽笑看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正当我回头望四周,却觉得纳闷至极,蹙眉道:“咯,这些凡人看见了,也听见了。”
小羽白我一眼,诚恳地笑了,“他们一句也没有听到,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我大为惊讶,偏着头问他:“为什么?他们真听不到?”
他望了望四周,意味深长地说道:“适才梁子辰提枪走过来,我就已经施术做了结界,刚才发生的每一幕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眼睛扫向大门,定在雨雾中,“还有那个男人!”
我猛扑进小羽的怀里,对着他的眼睛一阵猛亲,我夸赞说:“小羽,你真是一个细心的男人。哪个姑娘谁嫁给了你就是天大的福气。”
小羽笑了笑,搂着我更紧:“知道嫁给我会幸福就好。不能骗我,所有人都在看的。”
我探出脑袋,不可置信地眨眼睛:“我们现在不是在结界里么?”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声,楼上楼下踮足观望,有的公子王孙怀里搂着个姑娘,眼睛却瞥到楼下的我们。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好似在说,你们快点啊,快进行点什么啊,我们等着看呢。
我呵呵对着小羽笑:“你找死啊,这么捉弄我!”
小羽贴着我的耳际喃喃,声音如蚊嗡嗡:“要是为夫死了,娘子可是要守寡的!”
我气地跺脚,一把推开他:“你死,你死,早点死,我再重新找个更好的,比你好一百倍的,不,比你好一千倍的。”
楼上有个喝醉了的不知死活的男人摇手对我吼:“姑娘,选我选我,我一生一世对你好,比你旁边那个小白脸更好。好上一百倍,不,好上一千倍。”这些个甜言蜜语的话不知为何到了那男子的嘴里,就让人恶心想吐。
我骂:“嫁给你还不如嫁给一头猪!”
那男子貌似不甘心,想要继续,却被白羽神君手里的一片羽毛打下了楼来。从楼上砰砰砰地滚到楼底下,顺手一摸,看着鼻孔里的血,那人便昏死过去了。
我甩给白羽一个脸色:“小心,他可是一个凡人。”
他闷声拉着我走到楼外,畅快淋漓地说:“哈哈,点点,忘了告诉你。仙规里虽规定我们神仙不能杀凡人,可也没说在凡人调戏神仙的情况下,我们不能作出反抗啊!”
“神君,这次你能变把伞给我挡雨么?”我望着密密麻麻的雨珠,回头看着他。
他眨了眨眼皮,像是在回忆:“点点,我记得化伞作雨的该是你吧?我似乎只有在烈日下,才化羽毛作把扇子。”挑了挑眉,“神仙可不能说谎的。你不希望其他姐妹知道你耍赖吧?”
我低着头,一脸无奈地走进雨雾中。
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一本正经道:“算了,本上神太过善良,这次还是我来吧!”
我没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声音里尽是激动莫名:“真的,真的?”
冷冷声音砸来:“再不放手,我不做了哦!”
我立刻松手站立,亭亭的,高端的,笔直的。
“小羽,你说梁子辰抱着沈莘月的遗体会去哪儿?”走在白羽神君所变的雨伞下,我忧心忡忡地问。
“想来那梁子辰深爱沈姑娘,也许会找个好地儿厚葬了吧!”小羽慢悠悠地在我头顶上晃着。我连连叹息,对那梁子辰的事疑惑不解:“你说,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过往镜里,我们看到的那些,有真无假。他们之间有点问题。”
“嗯,是有问题。明天我去查一查。”小羽应和着我,毛遂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