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爱情靠边站》柳失语

3、父女时间到

　　白茶的父亲白涛是一名基层检察官，工作特别忙。他是白家庄第一名大学生，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无异于天之骄子，大多数毕业后都留在了大城市，白涛却是毕业返乡第一人。白涛毕业那年，白茶的奶奶突生重病，无人照料。白涛笃信“百善孝为先”，毅然放弃了留在省会的机会，回到新山县。这在当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白涛是县里最缺的法律人才，法院和检察院为此明争暗斗不断。县里领导哪边都不想得罪，便将白涛安排在政府一个待遇很高但工作清闲的岗位，引得别人羡慕不已。
　　白涛却是个有抱负的人。他天生正义感爆棚，根本不想将自己毕生所学白白浪费，主动申请去了当时最为缺人的检察院。去到检察院之后，待遇降了几乎一半，每天忙得像只陀螺，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白涛却乐在其中。从科员升到科长，白涛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也算是创了记录。他带领科室积极认真工作，各种各样的奖章、奖牌、奖状挂满科室的墙面。可是白涛的职位却一直没有变动。他足足做了十年科长。
　　那些年，基层是个潜规则远重于规则的地方。别人工作是为了升官发财，所以拼了命搂钱，搂了钱再靠这些钱打点关系从而升官，升官之后接着搂钱，如此往复，直到再也升不动了为止。白涛却与众不同。他正直又清廉，除了工资以外没多拿过一分钱，满足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尚且有些吃力，哪有钱打点？就算有人帮他打点他也不会同意。他固执地蹲在科长的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工作能力远不及自己的人平步青云，他坚信只要努力，就能得到认可。
　　可是他错了。白茶的上一世，白涛直至退休，都还一直待在科长的位置上，半寸未进。生活艰难令白涛苦恼至极，为了纾解压力，他学会了喝酒。心情烦闷时，白涛每次回家都是酩酊大醉。
　　白茶的母亲李冉为此时常掉眼泪。她掉眼泪，不是嫌跟着白涛吃苦受累，而是出于心疼。她嫁给他的时候，白家一贫如洗，她永远也忘不掉新婚之夜漏雨的屋顶，两人拿着盆罐四处摆放接水，才堪堪避免了草房子倒塌的危险，丝毫没有温存。然而她为此更加爱慕丈夫。因为即便在如此艰辛的环境中，白涛仍然对生活充满感激，活得心平气和，淡然从容的同时又带着一股青竹般的铮铮骨气。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当年意气风发的白涛被不如意的生活折磨成半个酒鬼，李冉对白涛的爱慕逐渐转化为浓的化不开的心疼和对生活的无奈。
　　李冉告诉白茶，人可以看不懂世界，但绝对不能看不懂自己。白涛是个理想主义者，最适合他的地方不是急功近利的基层实务工作，而是大学校园。他本可以留下执教，却自认为也能够在基层开创出美好天地，结果却郁郁不得志。李冉当年想不到这些，后来明白了，就将这个道理讲给白茶，希望她不要重蹈覆辙。可是上一世乖张任性的白茶根本没听进去，走了父亲的老路。她在小胡同里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专接鸡零狗碎的案子，辛苦且不挣钱，但是她觉得正义总体现在细微之处，如果没人关注微末之处，那么宏观之处也肯定好不到哪去。
　　可是鸡零狗碎的事情哪是那么好做的？白茶的小律所三天两头被当地的混混骚扰，和那些人周旋得久了，她也渐渐沾染上了一些匪气，行事说话变得粗鄙，却粗中有细。当她终于靠以德服人的态度帮混混头目打赢官司之时，竟然被这些昔日的“仇人”称为“女侠”。白茶心中自然十分痛快，可是为了经营这个亏本的律所，她付出了太多。婚姻失败，自己也落下了一身病。案子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也画上了句号。
　　也许是生命终结时太过年轻，仍然没能懂得生活全部的艰辛，重生后的白茶耿耿于怀的只有令她心碎的爱情。律所的事情或许仍可重来，她却再也不想让父亲经历痛苦的人生了。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日，白涛又是大醉而归，瘫倒在沙发上难受不已。李冉加班未归，白茶仔细帮父亲解酒，又将一地的呕吐物清理干净。酒醒之后的白涛看到女儿蹲在那里吃力擦地的小小身影，顿觉惭愧，连忙起身想要自己清理，却没想到自己完全用不上力气，勉强站起之后稀里糊涂地跌倒在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呕吐物弄脏了他的衬衫。白涛被自己狼狈的模样惊到，躺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遥想当年，再看此时，眼中竟有泪花闪动。
　　白茶叹了口气，心里针扎一样难受，却还是佯装天真地坐在父亲身旁，一边笑话白涛像只花猫，一边仔细将白涛身上的污秽清理完毕。
　　“爸爸，我偷看了你的案卷。”白茶脆生生地说道，“老师说初三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字能把我们难住啦。我觉得老师说的不对，汉字那么多，我们才学了八年，怎么可能全都认识？我想着案卷那么复杂，只有爸爸这样厉害的人才能看得懂，里面肯定有我不认识的字，所以就打开看了。”
　　白涛被白茶倔强的样子逗乐，心想孩子难免好奇，看了就看了，没必要批评。于是只问她找到不认识的字没。白茶摇头：“爸爸，不认识的字确实没有，可是我读完案卷之后发现，那个叔叔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事啊，为什么被关进监狱了呀？”
　　这正是白涛今日酒醉的原因。法律不是完美的，有些罪名虽然还在，却是六七十年代斗争的产物，并不符合法律的本意，早该取消了。然而取消一条法律哪那么容易？在它被取消之前，基层的法官检察官们还是得依照法律办案。白涛简单地将这个道理讲给白茶，并没指望她能听懂。可是白茶却佯装天真地刨根问底：“爸爸为什么不写信给修改法律的人，让他们赶快取消这条内容？”
　　“为什么爸爸写了那么多信，他们却不理不睬？”
　　“为什么爸爸就人微言轻？我觉得爸爸说得很对呀！不是只要是对的，别人就应该听一听吗？”
　　最后，白茶认真地说道：“爸爸，假如你把你的想法写成文章，发表在杂志上，是不是就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是不是那些修改法律的人到时候不听都不行啦？”
　　法律的修改就是这样。先要有人公开发表看法，这样才能引起关注和讨论。只有获得了足够的关注和讨论，才能进入正式的修改环节。这个道理白涛也很清楚，只是日复一日繁忙的实务工作令他的思维陷入模式化的僵局，一时想不起来。经白茶“不经意”地提点，白涛一跃而起，豁然开朗。
　　“好女儿，就照你说的，爸爸这就撰写一篇论文，争取尽快发表！”
　　“爸爸最厉害了！”白茶被开心异常的白涛高高举起，就像小时候那样。看着父亲神采熠熠，方才的苦闷荡然无存，白茶分外高兴。她知道，只要这篇论文一经发表，父亲的人生肯定就能大为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