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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平地惊雷 ...

  •   这日,元昶少有的一脸热络的微笑,在下学时叫过元景,先是打量了一番:“怎么瘦了?”

      元景笑道:“我府下庄子里一个包衣,前些日子给我送了一只黄鹞子,虽不是海青,却也算神俊,我爱不释手,不舍得下人们糟践了它,亲自‘熬’它,大约欠觉日久,脸上就有菜色了。”兴致勃勃和元昶说了一番没日没夜熬鹰的诀窍。

      元昶强撑着耐心听他扯了一通,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我是个俗人,玩不起这些雅致东西。倒是朝中,日前有些大事,皇父生气得紧呢!”

      元景摆摆手说:“我哪管得到朝中的事!”

      元昶一脸智珠在握的冷笑:“这事,你倒是真该关心关心呢!”

      他的神色让元景心中一紧。元景倒是真有一阵没怎么关心朝廷里的事情了,只知道崇安皇帝这阵忙得焦躁,都没有时间来书房看视,而朝中足以让皇帝如此焦躁的大事,莫过于此刻和西边疆域的旷日持久的硬仗了。

      原本元景也对西头的事做过些功课,那块地方土地丰沃而水草繁茂,只是离中原太远,又是厄鲁特蒙古和回部等聚集之区,历来事端纷繁,消停的时候少而兵荒马乱的时候多。朝廷一直对其管理松散,西域各部,打着“藩属”的旗号,却各个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朝廷自然想着把这些地方控制在掌心里,既是免边境之祸,也是取其地广阔,可以成为与更北处的俄罗斯国的缓冲,彼此贸易往来,才不至于冲突频起。但这些年下来,战略早布,而前景漫漫,尚未功成。

      元昶自顾自说:“你可知道,西头的定边将军史勇良倒台了!”

      元景目光一跳,强自镇定问道:“为何?”

      元昶笑道:“打仗打了这么些年,问朝廷要粮饷、要补给,要得刷刷的,国库给他掏空了半数还不止,朝中上下谁不是勒紧裤腰带供着他们打仗!可这帮兵痞子却是玩兵养寇,不知舞弄了多少黑心钱!这次明明是打了一个大败仗,却上书给皇上吹嘘不已,以败作胜,竟然还想要举荐私人,多得抚恤。若不是边塞上还有皇上派去监视的人,只怕真又要给他史勇良骗了!你想想,咱们阿玛要不要震怒?”

      元景勉强道:“胜负乃兵家常事,虽打了一场败仗,但就说他是玩兵养寇,以后谁还敢啃西域这块硬骨头?”

      “噫,那我就不知道了。”元昶不屑地说道,“反正皇上已经封了史勇良祖父用过的刀,八百里加急送到定边将军那里,让他军前自裁,以平军中朝中的怒火。”

      元景颊边肌肉猛地一阵跳动,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元昶又说:“皇阿玛雷霆震怒,掷下甘肃巡抚的奏本,命令好好彻查军中腐败。首先得从京里查起,力荐史勇良的,好像是苏玢吧?”

      “嗯——”元景撑着桌面,袖口的貂毛遮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苏大学士大约也想不到史勇良是这般心肝!”

      “是啊!”元昶道,“不过失察罪轻,贪贿罪重。史勇良帐中,竟然有和京里来往的账簿,如今监军的密奏正八百里加急往京里赶,估计这两日就能到了。大学士本是国之栋梁,如今革职待勘,我只希望他一切平安吧!”

      元景扯着腮边僵硬的肌肉笑了笑,不觉手心已经被指甲掐破流血,他咬着牙安慰自己:事情最坏,也不过就是苏玢被栽赃而判贪贿,他在朝多年,有他的根基,崇安皇帝不至于像后来的元昶一样不念旧情,直接处死他,估摸着多不过是革职发遣的处分。只要人在,总比和后来那样一窝端来得要好!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乾西五所,果然苏芸衣一脸泪痕。元景觉得自己的劝慰定然无力,但看妻子的神色,又不得不开口:“芸衣,你莫急,事情不一定坏到这个程度。”

      “墙倒众人推,马善被人骑。”苏芸衣声音冷冷的,有她特有的烈性,也有她少见的牢骚,“我只怪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事情坏到底,我和苏家本是一体的,也只有承受了。”

      “芸衣!”

      “三爷!”苏芸衣双泪滚滚而下,“我父亲早逝,是二叔把我抚养长大的,我们苏家一门,全赖他这根顶梁柱!你看吧,马上苏家树倒猢狲散,只不知还会牵连到什么程度……”

      元景无言以对,伸手去握苏芸衣的手:“芸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苏芸衣抽出手,斜睨着元景,“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若是一家子遣戍万里之外,过那再无天日的生活,还能不能有更坏的辰光?到底算不算福气?算哪门子的福气?!”她戛然停了口,只因管理元景帏中事的精奇嬷嬷依例过来询问:“今儿爷到谁房里?”

      “自然是福晋……”

      苏芸衣甩手道:“请爷见恕,妾今儿身子不适意,服侍不了爷!”

      “我不是要……”

      苏芸衣平了平气说:“还是召薛格格吧。”挥退了茫然不解的嬷嬷。

      元景知道此刻无法强求大悲大愤的苏芸衣理解自己的想法,他亦觉得孤独茫然,低头道:“我知道,你怪我没出息。”

      苏芸衣坠泪低声道:“若是命该如此,我倒也认命,可是……”

      “我尽力帮舅舅……”元景又伸手去握苏芸衣的手,“你别生气了。”苏芸衣这次没有拒绝他的善意,伏在他怀中抽噎,元景隐隐能听到她夹杂在哭声中的话:“三爷!你这个身份,从来就没有退路的!”

      元景一到薛绚的屋子便和衣躺下,他心乱如麻,想来想去却又治丝益棼,竟然理不出个头绪来,想到后来脑仁子都一跳一跳地疼,而薛绚却很知趣地远远躲着,任凭他一个人焦灼不安,也无从泻火。

      元景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熟的,却是在黑甜梦中猛然被薛绚推醒了。

      “到寅时了?”元景揉着眼睛翻身坐起来,满心的不情愿——又该洗漱准备去无逸斋读书了?

      “不是。”薛绚的语气带着少有的紧张,“福晋有要事找您。”她闪身避开,唯余一只手轻轻地撩着一边帐子。元景还带些惺忪,仿佛看见苏芸衣疾步过来,没有以往的从容安祥,也没有以往的体态尊贵,而是几乎扑过来一般伏在他身上,手指紧紧抠在元景的衣襟里,元景借着帐外的烛光,隐隐可见她眼睛中薄薄的一层反光,不由一下子清醒过来,更发觉她眼皮子肿得高高,红得抹了胭脂一般,不由惊道:“出什么事了?”

      苏芸衣抬手擦了一把眼睛,匆匆道:“先别管我!你先答应我,听了别急!”

      元景深吸一口气:“我不急!你说!”

      苏芸衣似是在忍泪,捂着胸口重重呼吸了几声,过了一小会儿才说:“静妃主子——出事了!”

      元景如遭雷轰,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额娘出什么事了?”

      “宫里刚刚传出来的消息,静妃惹恼了皇上,昨晚上二更突然从里头传出了旨意,废黜位号,幽于所住翊坤宫偏殿梢间,留一名宫女侍奉起居,其余人等发回内务府候勘。娘娘那里的首领太监……当庭杖毙……”她说得浑身颤抖起来,倒不是为一名太监的死活,而是害怕这一切背后蓄势欲来的狂风骤雨。

      而元景,亦是这般的全身战栗,他像呆傻了一般,听着苏芸衣断断续续的泣诉:“圣旨下得急,都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事情。完颜皇贵妃帮着求情,反被皇上好一顿呲哒。娘娘请求面质,皇上根本不肯听,只叫娘娘‘少花心思在欺骗糊弄朕上,好好反思才是正理!’还说……”她强忍着哽咽声,因过于悲伤恐惧,舌头里含混不清,但依然使元景听懂了,懂得寒透四体,懂得后悔无措。

      “皇上还说:‘苏家一门都是心性偏颇,大学士深负朕恩不说,连苏家女人生的皇子都是如此器量偏狭。元景任性使气,贪财好货,玩物丧志,叫朕失望透顶。有此子不如无子,有此妃不如无妃,有此臣不如无臣……’皇上还说:‘朕手里断然养不出鸱枭,也养不出外戚,更养不出奸妃。如今小惩大诫,为后宫警示,谁敢求情,便一例处置!……’”

      元景泪流满面,紧紧攥着床上的褥子遏制心里如潮的悲愤。他是怀着“避世”的心态,只求躲过明黄锦褥的须弥座下那些明枪暗箭、杀人不见血的风波,可是,他不欲涉处这些纷扰中,装疯卖傻,假作毫无野心,假作荒唐,却并没有得到梦想中的淡泊与自由。当他故意玩物丧志,希图元昶等人不要再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却算漏了一条:他把自己这样地贬低,便失却了一切屏障,元昶把他当落水狗一样痛打,连带着他的家人一并受辱!若和他后来的一败涂地相比,如今他的颓丧,更是一种耻辱——连失败都失败得苟延残喘,惹人讪笑!

      元景,当身份被箍定在这具躯壳上,他的皮囊装裹的一切都不会再有自主的机会——除了,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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