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幼子吝啬记》紫冥

16、第十五章

　　京郊数十里外，有一条巍峨连绵的山脉。

　　此山脉从远处望去，犹如一条气势磅薄的巨龙。

　　这条巨龙盘踞在整个皇城东南，它半抬着龙首静静地盯住皇宫所在，仿佛那里有它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它的龙尾半翘，正朝向皇城南大门，它的整个身躯以半包围的姿势拱卫着大宁王朝的京畿要地，其势威猛凶悍，看那样子像是时刻以欲飞之态警戒着、震慑着。

　　——“王朝命脉，唯其护尔，如有毁之，撕碎汝等。”

　　当年大宁王朝新立，跟随在圣祖皇帝身旁的一名佛门俗家弟子以天算之能找到了这条“巨龙”山脉，后上奏为“护龙山脉”，并在其西北方建造了传承大宁的皇都“龙城”。

　　当龙城建造完成后，这名佛家子就抛开俗世，真正皈依了佛门，誓要行走天下，传颂佛理，替圣上安抚民心。

　　好在当年的圣祖皇帝非常感念他的一路风雨相随，不予令他功成难安、一生奔波，就为他在护龙山脉上建造了一座皇家护国寺“大佛缘寺”，并尊其为护国大师，命他安心于此传扬佛家要典，诵经庇佑大宁子民。

　　从此后，大佛缘寺就开始名扬大宁王朝，到如今就是偏远的藩外小国也有所耳闻，更何况寺中不乏精通佛理的出名之辈，其名流芳百世而不衰。

　　现如今，大宁王朝又出现了一位名噪一时的无缘大师，也是合理，而他也将名传后世。

　　此刻，锦北侯府的太侯夫人蒋氏正坐着一辆罩布马车朝着这位无缘大师奔去，欲求他指点一二。

　　这一路上，这辆不起眼的马车后面掀起来的滚滚尘沙犹如一条地龙在翻滚，看它一溜烟似的往护龙山脉而去，却是极为显眼。

　　当日天气沉闷，林立的树木也减不了它的半分闷热。

　　而越近山脚，越有一种气闷在心头，倚在两个大丫鬟身上的太夫人，一身朴素的衣着并不显凌乱，她面容沉静，一路闭目养神，由着丫鬟们在她脸上擦拭热汗而不显焦躁。

　　谁也不知道一向强大的太夫人这会儿可是强自镇定地坐在马车里，当听到“嗒嗒……”的马车声戛然而止时，她就知道了她终于到了地方，而她内心深处的焦虑也可以减少了一分。

　　于是，太夫人不等车夫提醒便自个儿先掀开了门帘，在车架旁一名小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的身后，还在马车里的琼玉和翡翠也马上跟了出来，她们一时懊恼后，又快速地跟随在太夫人身旁，一起看向眼前这望不到头的台阶。

　　此台阶有九九八十一道，想要上去就必须徒步前行，因为这是一项规矩，一项虔诚的规矩。

　　“琼玉与我上去就行，你们且留在这里，不得妄为。”

　　太夫人定了定神后，只带了琼玉拾级而上，留下身后四人在这山脚下等候，除了丫鬟和车夫外，剩下一人还是一名护卫。

　　瞧太夫人出门能如此简行，就可以看得出这一路上是非常安全的，她并不需要众多的下人和护卫跟随伺候，毕竟从京城往大佛缘寺的这条道上巡逻频繁，向来能保证道路安全与通畅。

　　况且皇城附近，护国寺下，谁敢放肆！

　　太夫人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乔装而来，她要谨慎，她不能把宝哥儿推到风尖浪口上，宝哥儿只能是有缘由的病了，一点都不能牵扯到无缘大师身上。

　　否则，天下人猜测的将会是宝哥儿的命格，因为能得无缘大师点拨的都是他的“有缘人”，而且都是命里有“大造化”的人。

　　太夫人心中明白，当皇帝的，多疑善专是他的本性，让他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砾。

　　一旦让皇家知晓宝哥儿的事，那么，她的大儿子现在所做的一切就会功亏于溃。

　　此后，皇帝对侯府的信任会打多少折扣，将来会不会威胁到整个锦北侯府，这些都是太夫人不能预测而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因此，太夫人必须格外谨慎！

　　她不得不乔装打扮后悄然离府，以防着侯府外的一切眼线！

　　这会儿，仿若一般人家的太夫人在琼玉的扶持下，终于踏过了这九九八十一道台阶，瞧她们热汗淋漓，形容略显狼狈的样子，可见这过程走得极为辛苦。

　　但太夫人这心里倒是充实了一些，心中的焦虑又减去了一份。

　　她想：她马上就可以见到无缘大师了，她的宝哥儿也会马上好起来的。

　　由始至终，太夫人一直相信宝哥儿的命格是奇特的，她虽没在宝哥儿一出生后就请人测算，但她就是相信宝哥儿的生辰八字会让无缘大师有兴趣一见。

　　而虔诚向佛的她也相信无缘大师会让宝哥儿好起来的。

　　当她们整理些行容后，就刻不容缓地迈进了出现在她们眼前的这座威严而庄重的庙宇。

　　这座红瓦蓝墙的庙宇位于“龙身”中央，半山腰处，平日里人声鼎沸，这会儿也是热闹非常，因为来此处求佛拜佛者素来众多。

　　不一会儿，混迹人群中的太夫人带着琼玉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辩经堂。

　　这辩经堂常年里整日开放，是和尚们讲经辩经的地方。

　　但若是所谓的“有缘人”进入这个地方，无缘大师就会神通广大地来邀请一见。

　　就如此时，一位小沙弥站到了太夫人面前，合掌道：“这位施主，无缘大师有请。”

　　太夫人听后，不禁露出了一个会心而又短暂的笑容。

　　随后，她整肃妆容，步履稳健地跟随在这位小沙弥身后往辩经堂后门行去，仿佛是一股越来越重的檀香味让她心中的焦虑一下子又去了大半。

　　不过一刻钟，他们一行就来到了一间可以称得上简陋的禅房外。

　　“无缘大师，施主已到。”领路的小沙弥又是合掌对着微阖的大门道了一声。

　　“进来。”一道平和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透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味，直令太夫人精神一震，耳目清明，使得她心中的焦虑又减了几分，让她迅速恢复了以往的从容镇定。

　　太夫人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对她来重逾千斤的大门，她以为能马上见到无缘大师，然而入门后，一下子冲击她眼眶的是正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副醒目的字联。

　　那副字联上，用一种随性缥缈的字迹写道：“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

　　其中透露出来的几分佛理就让太夫人这半个出家人都跟明悟了什么似的，怔愣当场。

　　“阿弥陀佛，施主有礼，请过来安坐。”

　　又一次的平和声音唤醒了怔愣中的太夫人，让她第二眼才发现了这副字联下，正静坐在蒲团上的无缘大师。

　　无缘大师还是跟几年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显老。

　　那一对长至耳际的白眉下有一双温和的眼睛，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让面对着这双眼睛的人能倾诉心中所想。

　　而那一张脸甚是普通，没有棱角，圆滑得让人能放下戒心。

　　但让人惊讶的是，这是一张光洁的，没有一丝皱纹的童颜，这让人猜不透无缘大师的年龄，也许早已没人知道这位大师的年龄究竟有多大。

　　太夫人记得她小的时候就见过无缘大师，现在她老了，他依旧是不老的无缘大师。

　　人能长生不老否？

　　太夫人不知道，但这样一个相貌普通又奇特的人，却是她所敬仰的存在。

　　这会儿，她一望见人便恭敬行礼，随即坐到了他对面的蒲团上，这才迫不及待地出声问询：“无缘大师，您德高望重，无所不知。请您发发慈悲，救救老身的宝哥儿吧！”

　　“施主，你所求之事贫僧已知晓，也有些眉目，但若无生辰八字，贫僧也不好推算其天命何在？”

　　无缘大师仍是端坐在蒲垫上，一派安然，不因客来而起身相迎，仿佛他早已望不见俗世。

　　“是是，大师，这是宝哥儿的生辰八字，请您过目。”

　　一听已有眉目的太夫人，一时激动，她颤抖着双手递出来一张红纸来，又满目期盼得望着面前这位有些神通的无缘大师，并在心中暗暗佩服。

　　这一位真不愧为“天算一流”的无缘大师！她还没来得及向他祈求何事，他就先一步知晓了，真是名不虚传！

　　这一刻，她心中的最后一点焦虑也没有了，因为她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让她充满了自信。

　　她来对了地方，也求对了人，她的宝哥儿会好的。

　　传闻，无缘大师自创了一种唯他可用的卜卦方式，他不用龟壳、竹签、铜钱等传统工具，而是用一张白纸、一点黑墨来测算命理。

　　此时静坐在旁的太夫人就有幸观察到，那纸是普通的纸，那墨是普通的墨。

　　而这会儿，只见无缘大师面前摆着的一张白纸上，一点黑墨在慢慢晕染开来。

　　太夫人暗暗神奇：这可是在无人臂指亦无风吹动的情况下发生的，这无缘大师果然有些神通。

　　当那滴墨不再动时，一团看不明白的东西就出现在了白纸上。

　　太夫人神情疑惑，这算出来的是什么？

　　“依柳一回一春醒，伴柳一春一回缘。”

　　无缘大师本是闭上的双眼又睁了开来，他淡扫了那张纸一眼，便说出来这么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