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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之六·唐烟 ...

  •   大概到了五十岁的时候,烟走路就不太灵活了。他年幼的时候练轻功总是摔,自己又不太拿着当回事,早早就落下了病根。

      偏巧那一年恶人谷雨水充足,一整个冬季都零零星星飘着雨滴子雪沫子,浇的谷里新种的树都绿油油颇为喜人。烟大清早起床就一个踉跄,肖天歌来看了一圈儿,说甭动弹了,养着吧。

      烟立时就不干了,他一辈子东奔西走闲不住,让肖天歌一句话给整成了半瘫,一想到他要当之前瞧不上眼的那种整日在床上让人伺候的爷,烟就觉得还不如抹脖子来的痛快。

      莫雨端着一盏白瓷茶杯坐在桌子边,听着烟和肖天歌扯了半天,只摩挲着茶盏不说话。

      肖天歌是肖药儿唯一的孙女,虽然肖药儿人缘不好,但肖天歌在谷里基本没受过什么大委屈,跟烟这种三教九流打交道就差着五毒俱全的家伙拼嘴皮子,险些给气的背过气去。

      莫雨把茶盏放在桌上,瓷器与抛光的木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正兴奋着的烟蓦然就从这极轻微的声响中感觉到一股子冰冷的杀气。

      “你,”恶人谷的老大指了指烟,“养着。”

      烟自己琢磨,你说养就养啊,等你走了谁管的着我。

      莫雨背着手走出去:“敢下床,打断腿。”

      肖天歌扬眉吐气,烟差点儿七窍生烟。

      麻蛋,早知道这瓜娃子这么折腾他,早年里就该先揍断这瓜娃子的腿。

      烟揉揉自己的腿,在心里快速画了出谷的捷径,也不打算等天黑了,紧麻利儿地收拾了几件东西就要掀窗。

      叶唐甜杵着重剑站在窗外,旁边站着跟恶人谷整个画风都不对盘的莫愁,两个姑娘一起仰起耀目生花的俏丽脸庞,对着烟甜甜一笑。

      烟立马扔了窗棂子缩回去,觉得自己接下来半个月都得做恶梦。

      大概养了半年,烟实在躺不住了,支起窗子冲陪着徒弟满谷里祸害的莫雨问:“说是让我养腿呢,不下地养了腿干嘛用!”

      一巴掌轻轻松松把单手轮重剑的徒弟拍出好几个圈儿,恶人谷主转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嘲讽脸:“不是说养两个月就成吗,你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这日子没法过了!

      烟这辈子始终秉持着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原则,从出生开始就跟他双胞胎哥哥影折腾个没完,比着练功夫比着造机关,比谁杀的人多比谁的脑子转得快,始终在比较,从来没赢过。

      后来烟叛出唐门投入恶人谷,其实也想过老子这么牛干嘛听你王遗风的,被王遗风结结实实给收拾了一顿,才专心致志跑去搞情报。搞了没两年,手底下人跟他说,头儿,咱谷主收徒弟了。

      烟算了算王遗风名下那些个记名的不记名的徒弟,暗自感慨谁家高人跟他们谷主似的,自贡城里养孤儿恶人谷里收徒弟,忒不挑剔。

      过了两天,手底下人又来了,说头儿,还记得谷主新收的徒弟不?

      烟:“咋啦,又给找个小西天扔啦?”

      手底下人说这回谷主来真的,我们有少谷主了。

      烟摩拳擦掌特兴奋,心说我揍不过老的,揍个瓜娃子总是没问题吧。

      莫雨坐在烟的屋子里,一本正经地教训叶唐甜:“知道为什么莫欺少年穷吗?”

      叶唐甜摇头。

      恶人谷现任谷主头也不回地指着正让肖天歌扎了一头针的烟:“为师年幼时被他揍了十七次,现在为师随时都能打断他腿。”

      烟看着叶唐甜那张受教的乖脸还有旁边莫愁抿起嘴角的微微一笑,气的脸抽:“莫小雨你欺人太甚!”

      莫雨懒懒地回过头:“小人报仇,一百年不迟。”

      叶唐甜一把抱住自家师父的胳膊:“师父不是小人,糖糖替师父揍人。”

      要不是肖天歌还没把烟头上的针取了,烟都想一头扎在枕头上再也不起来。

      “活该,让你不收徒弟。”肖天歌一边往烟脸上扎针,一边开嘲讽拉仇恨。

      烟咕噜一双眼珠子:“肖丫头,什么时候治腿需要扎脸了。”

      肖天歌淡淡一笑,烟这下子连腮帮子都动不了了。

      烟其实不是个很顾脸面的人,确切点说,他通常都是个不要脸的家伙,否则也干不出专门摁着王遗风新收的听说十五岁的瘦竹竿子徒弟揍的事儿。烟回谷三个月,就跟莫雨打了三个月的擂台,打了多少次烈风集就修了几回栈道。

      在恶人谷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找那么多圆木简直比登天还难,王遗风收到账本的第二天就把烟扔到巴陵去了。

      后来烟再遇到莫雨,虽然还是那么个竹节身材,倒已经是个张开了的小美人,战斗力也从屠掉一条三生路变成了修罗场里走三回。

      反正那之后烟就没再能重温当初摁着莫雨揍的光辉历史,还临老给摆了一道,被整的□□。

      这一段儿基本上恶人谷的人都知道,恶人谷主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不过这个睚眦必报基本建立在对他没安好心,比如肖药儿那种。像烟这种顶多算是找揍的类型,莫雨最多就是整整他,开几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玩笑。

      但是烟心里装着事儿,所以每回莫雨似笑非笑的时候他都能脑补出好几十个腥风血雨的版本。

      没办法,做了亏心事,他倒是不怕鬼敲门,莫小雨比鬼还难缠。

      烟早年又是暗杀又是搞情报,夭寿的事情给做了个遍,底子早就空的差不多。他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人,非要私底下偷偷抽个烟喝个茶,时常就得让莫雨给他灌两碗黄连水。即使这样,这一年秋天来的时候,烟还是觉得,大概日子到头了。

      烟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肖天歌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偏要去干。他早年过的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谋定后动,人老了反倒瞻前不顾后起来,比毛孩子还不让人省心。

      不过他也没能折腾几天,这一年恶人谷的冬天来得突兀,霜序一到就下了第一场雪。下雪的第二天,烟就真的起不来床了。

      这下子肖天歌看得他更严了,以前还能找人偷渡点下酒菜什么的,结果莫雨派了一半的雪魔卫来给他看大门,烟实在没办法,只能关了门自己端着烟枪偷偷摸摸吞云吐雾。

      不过人倒霉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烟这天早上把自己早年的机关小猪修了修扔在地上任它到处跑,自己窝在床上为越来越少的烟叶存货发愁 ,一屋子的烟雾缭绕那真是恍如仙境。

      要是莫小雨没推门进来顺手从烟枕头底下掏走所有存货直接开窗扔出去的话。

      说好的临终关怀呢?!

      说好的尊老爱幼呢?!

      老子才没有心虚!

      莫雨扔了烟叶,又非常顺手地掰断了烟最后一根烟管,在桌边坐下倒茶。屋子里唯一的友军机关小猪还在敌人脚底下转来转去东蹭蹭西蹭蹭卖萌,烟再次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欲哭无泪跟日子没法过了。

      烟心疼他那宝贝烟管还有烟叶心疼的要死,简直就要捶胸顿足了:“莫小雨你讲讲道理,这是我最后一杆烟管了!”

      莫雨冲外面招招手,立刻有伶俐的是从端了药锅子进来,一股子苦药味儿实在要命:“少爷哎,咱不听肖天歌瞎说,我整天喝茶够本来着,茶解百毒,用不着喝药。”

      莫雨把药锅子跟药碗一起放在烟跟前的案几上。

      烟抵死顽抗:“这没道理,我好得很……”

      莫雨直接给他倒了一碗,明显烟再狡辩下去就会被捏着鼻子灌药了。

      烟这下没办法了,只能磨磨蹭蹭念叨着“少爷你当我瓜了,喝药么用,好吃好喝才是正理”把一整碗药喝下去,砸吧砸吧嘴,没药渣子。

      然后莫雨伸手又给他倒了一碗,明显是要烟把一锅药都喝下去的架势。

      烟这次彻底不干了,一张嘴就把这几年琢磨的事儿给秃噜了个干净:“少爷你几个意思,驴我啊。老子不就是当年拦着不让你去给那姓穆的瓜娃子陪葬么,这么多年你光盯着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年过五旬依然是个美人的恶人谷主抱着胳膊直起身,闲闲散散:“枪打出头鸟。”

      烟听了都痛心疾首:“扯谎!出头的分明是莫杀,老子顶多就给你那匹马下了泻药。”

      莫雨面不改色:“莫杀那话一听就是你教的。”

      时隔多年被当事人翻出旧事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烟的脸皮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不过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也没啥能推脱的了,特别是面对莫雨这种看起来脑子很直其实心眼多的九曲十八弯的主,这时候再狡辩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了。

      烟干巴巴叼着个断了一半的烟管:“我说的也没错,你不本来就打算回来看看谷主再去死么。也不想想你师父一大把年纪窝在恶人谷这地儿连个养老送终的也没有,到时候恶人谷早晚要乱,十恶里头谁担得起这个担子?那边谢渊老头等老了也肯定没几个人去管,等恶人浩气又打起来,你跟你家穆小子死都死不安生。”

      “我说的没错。”烟最后又重复了一遍。

      莫雨的脸庞极为平静,现在的江湖人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莫雨会有个疯子的绰号,即使是烟这样熟悉莫雨的人,也会在很多时候错认为莫雨生来就是这样一个平静到甚至有几分温和的人。

      “你说的没错。”莫雨点头,“但这并不妨碍我收拾你。”

      这是一个烟没想过会见到的莫雨。

      不过烟发誓,他才不会把药都喝光。

      “你个傲斗犟,要是你死了,我才不会去劝那个小耗子。”烟把药倒回药锅里,“那小子脑瓜不灵光,死倔,个直楞肠子,想不通这些事儿。不如少爷你,有事儿没事儿委屈自己,活得不痛快。”

      “你倒是痛快。”莫雨把烟叼在嘴里的半截烟管抽出来扔地上,“没几天活头还玩儿命糟蹋。”
      “老伙计都么了,一个人么啥子意思。反正不和那家伙活得一样长。”

      莫雨悠哉哉抄着手:“晚了,你当年不让我如愿,我也不让你好过。天旋影已经入谷,你们兄弟俩正好做个伴儿。”

      烟眼睁睁看着莫雨扬长而去,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个记仇的瓜娃子,下辈子都得给那个姓穆的小耗子叼窝里去。”

      灌了一肚子苦药汤,烟杆子烟叶子都没了,烟在床上直挺挺滚来滚去,没一会儿就睡得稀里糊涂了。

      梦里他坐在树荫下晃着腿,看着另一个小男孩拼一个小小的机关猪。

      梦外半梦半醒间,有一只手静静抚在他头上,就像很多年前那些训练间隙的午后,仿佛他们从未分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之六·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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