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不及旧时光》祢三

31、Part7 回忆（3）

　　在和于两忘发生争执后的某一天，顾子轩百无聊赖地走在校园里，突然发现顾晓北跟着一群太妹打扮向校外走。顾子轩跟在她们身后，很快地就被发现了。顾晓北没有向他解释，却是领头的一个打扮时尚的女生走了出来，这就是顾子轩和柳卉的第一次见面。
　　柳卉轻佻地一笑，诘难道：“你是怎么当哥哥的？自己的妹妹被别人欺负都不知道吗？既然是男人就得有所承担，别人惹了你，骂了你，痛痛快快地打回去。别一脸温和的粉饰太平，你应该会打架吧？啊？”
　　柳卉出于何种目的说出这样的话显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之后，顾子轩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是困兽，所以他要亮出自己的尖牙利齿，将顾晓北保护在身后。
　　后来，他有了一群兄弟，酒吧舞厅网吧成为他们日日流连的场所。不知怎的，他再没想起遥远陌南的于两忘，或是想起了，又再度忘记。

　　“那次吵架后，你没有向以前一样给我道歉，所以我想是不是真的把你惹生气了，就决定给你打电话道歉，但是，接电话的是个女生。”于两忘顿了顿，“她说是你女朋友。”
　　“是柳卉。”顾子轩说，“的确是我女朋友。”
　　“可是当时你不是这样说的。”于两忘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仅仅是追思着，直白地阐述着当时，“你当时的语气很敷衍，但只要我相信一点，就是她不是你女朋友。但后来的某次，和你聊□□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你突然离开了，你的一个朋友就占了那个位置和我继续聊。我发现，你骗了我。”
　　于两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是你第一次骗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有一点我确信，那就是我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任性。那以后我就很害怕，怕你敷衍的态度，所以我尽量不打电话去烦你，努力改变着自己的性格，不给别人添麻烦。”
　　顾子轩苦笑了一声，“我回来后打了那个和你聊天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在你面前真的很难堪。”
　　两个人沉默了，那时候各自不同的心情没有好好地传递给对方，一个深刻地反省着自己的性格缺陷，一个颓废地放逐着自己烂了一半的人生。

　　第二年冬天，一件事情的发现让顾子轩再次成为了顾家的矛盾中心。
　　那是在族亲的年会上，站在顾朗身边的顾子轩突然满头大汗，全身颤抖，指节发白。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顾朗站在一旁平静地开口。
　　顾子轩觉得他的语气很是诡异，但身体的变化使得他难以深究这个问题，他咬紧了下唇，直觉地想逃出会场。但是顾朗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打翻了酒杯，急切道：“子轩，你是怎么了？”
　　行动受阻地顾子轩骤然暴躁起来，对着顾朗就是一番拳打脚踢，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之前的玻璃碎声已经引来了众人的围观，斗殴一发生，立刻有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拿住了顾子轩。
　　顾朗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仍旧是一脸担忧，回过头道：“子轩很不正常，快找医生来看看吧。”
　　顾家的私人医生很快就到，经过一番诊断，他得出结论：毒瘾犯了。
　　众人哗然，顾老爷子怒不可遏，叫人立刻搜查顾子轩的房间，搜出两条加了料的烟，当即劈头盖脸地打在顾子轩头上。顾爸爸恼羞成怒，大踏步上前，对着顾子轩就是一顿暴打，顾妈妈心疼孩子，当场泣不成声，至于顾晓北，蜷缩在一角，压抑着哭起来。

　　“又是顾朗？”于两忘问道，“他给你的烟？温水煮青蛙？”
　　“是。”顾子轩道，“那之后我去戒毒所呆了一年，出来之后就被遣送回了陌南，用了点钱，到新北开始念高一。之后的事情，你大概就知道了。”
　　“我有个问题。”于两忘看向他，“你还记得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去车站接你……”

　　再一次相见，他们相隔着的不仅仅是空间，还有时间。三年的分离，加剧了彼此的不安，顾子轩甚至产生了一种就这样就好，永远都不要再见的念头。然而在下车的那一瞬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于两忘。
　　读初三的于两忘已经戴上了眼镜，黑发扎成马尾，见到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顾子轩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好烦，别来烦我！”
　　于两忘一愣，如掉冰窖，她甚至没有反驳，就这样哭着逃离了现场。

　　“顾子轩你这个大骗子，明明就说过会永远照顾我的。”于两忘偏过头去，“这就是我那时心里想的话。你是怎样想的呢？”
　　顾子轩低沉着嗓音道：“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让你不和我扯上关系。我太脏了。”
　　于两忘愣住了，眼中有些涩涩的感觉，“在你离开的三年里，我也发生很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得了抑郁症，脑子里不断思考着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问题，每天父母为了钱而争吵，我就默默憧憬着上海，富饶的上海，有你的上海。但是，你似乎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所以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得靠自己。”

　　这时，于两忘又想到了向欣予对她的请求，或许，她真的有办法化解他们之间的梗。
　　这样想着，思维逐渐变得清晰，她收敛了目光，突然大踏步地向前走了几步，跳上人工湖的台阶，背着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顾子轩，你有没有不顾一切地爱过一个人？”
　　被她直呼其名，他忽然笑了。他想起她很小的时候，圆滚滚的，是一个讨喜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老是抱着她，愿意一辈子宠着她。那时，大人们还开玩笑说：“子轩，要不要两忘长大了给你当小媳妇啊？”
　　他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他那时只是单纯的以为，两忘做了他的小媳妇，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可是，他们都长大了，两忘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了。而现在，他即将结婚，她也有过几段恋情，他们也不过是一对有些情分的儿时玩伴罢了。
　　他轻声道：“我有时真想不顾一切。”
　　“那为什么没有呢？”她反问，“顾子轩，我们都不曾不顾一切地爱过，甚至，我们没有一个人开口提过爱这个字。”
　　“是。”他咬牙承认。
　　她笑了，不辨悲喜，像流星，片刻即散，她坐在地上，晃动着两条腿说：“顾子轩，你喜欢我吗？”
　　他苦笑，阴寒深邃地眼涌动着破冰的暖流，“两忘，我配不上你。”
　　于两忘执起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又一根一根地聚拢，如此反复，乐此不疲，然后紧紧握住。
　　“感受到了吗？”于两忘认真地看他，“顾子轩，我们的手都很凉，就算握在一起也不会产生热量传递，还不如趁早放手，即使是放在自己的包里，也比暴露在这寒冷的夜中要好得多。更何况，”她松开他的手站起来，“你有了替你暖手的人，不是吗？”
　　“她来找过你。”他得出这个结论，立时蹙了眉，凉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线，周身隐隐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怒气。
　　“那又如何？”于两忘一掌拍在他的脑门，“顾子轩，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顾子轩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你今天很奇怪。”
　　“对啊，我酒喝多了。”她推了他一下，趁势抽回了自己的手，笑得像只心怀不轨的猫，“顾子轩，你听清楚。我喜欢过你，也许是在你替我打架的时候，也许是你替我背黑锅的时候，也许是你离开我的时候，但是毫无疑问，我喜欢过你。”
　　他看着这样的于两忘发愣，他埋在心底多年的话就这样被她轻飘飘地说出来了。他心头涌现出一种难懂的情绪，他想要上前牵着她的手，可是他最终没有动作，却是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那现在呢？”
　　“现在嘛，”她尾音一转，“我不知道。”说完，她又看向神色迷茫的顾子轩，再次问道，“那你呢？爱我吗？”
　　“我……”他迟疑了。那些明明很清晰的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对上于两忘沉沉如夜色的眼眸，他怎么也说不出那一个“爱”。
　　“今晚，趁着这个机会，我们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子轩哥，你永远都是我哥哥。你一定要对向欣予好，让她幸福，让自己幸福。然后你会发现，你其实真的没那么喜欢我。”说完这话，于两忘在他身上狠狠地推了一把，微笑着看着他狼狈退后，自己骤然腾空，转瞬便跌进了深深的湖水了。
　　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再也说不了这样的话了……
　　她眼角的那一滴泪融入了这浅蓝色的水里，似乎从来都不曾存在。她张开双手，冰冷的湖水很快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侵袭，心脏冻得生疼，却不愿挣扎。她张了张嘴，立刻有气泡浮现，向着湖面升腾。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然而，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纳了她，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指尖传来的热量，她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不是不能互相温暖，只是舍不得让对方再受一点点伤害。
　　她温顺的回抱住他，只有这一次，不顾一切地抱着他。
　　她尽情地流淌着伤心的眼泪，只有这一刻，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她看着他俊朗的轮廓，分明还是当年那个温润的少年，她抱紧了他，在心底念着普希金的诗句：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你。
　　到了岸上，一切旖旎消失无踪，迎着他担忧的目光，于两忘轻笑道：“走啊。”
　　他固执地留在她身边，强硬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于两忘幽幽地望着他，望进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眸中，她说——
　　顾子轩，这是我对你的报复。
　　她突然伸出手，抵在了他心跳的地方。她说——
　　顾子轩，我在你的心上划了一道口子，把里面关于我的部分全部挖掉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淡漠凉薄。她说——
　　顾子轩，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她将外套拽下来，狠狠地丢了出去，看它慢慢沉入湖水中。她说——
　　顾子轩，再见。
　　她一个人唱完了这场绝情的戏码，他始终一言不发。他抬头，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阴暗得有些压抑。他要怎么开口，他要说些什么，他摇头，苦涩地笑了。他不敢再看她，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所谓的爱，似乎早就错过了最好的时节。他默默转身，既然他没有勇气，既然她做出了决断，就让他们遵从这可笑的现实吧。
　　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