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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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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本是要去书房。他在楼下见了妹妹,上楼时又见青青房里亮了灯,便往这边过来瞧瞧,未曾想这一眼便再也搁不下。他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在她身旁坐下,不动声色地拿起那根针替她挑起来。
他的头微微勾下去,风吹进屋子里来在他黝黑的发梢上搔了搔,眼睫毛投下的隐形却像月华楼前的竹林,那湘妃竹叶总是在夕阳下山的时候落下最美的阴影。她骇了一跳,心想自己怎么会忆起那个时候去了,脸涨得通红,连忙在手指上用了力,被他死死捏住,捏到她指尖煞白没了血色,她忍不住疼了一声,刺也被挑了出来。
他震了震,眼里失了神,一双眸子在灯光下映出了她的影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垂下头将手抽回来,拽在怀里,像揣着一颗心:“我在这里念书。”他又问:“陈先生同意吗?”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疑惑:“他……大概知道吧。”
白少卿顿了一下,低头盯着她的手指。灯光在她手指盖上凝出一个光点,柔和的白光,他入神了半晌,方才问道:“孩子放在龙标了?”她怔了下,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苦笑了起来,笑声无奈,也只是短促的两声,笑容便消减在了流光里。
她低声道:“我没结婚。”
气氛骤然变得凝重起来,时间像屋外的大本钟,一摆一晃,每一秒都过得十分精细。他哦了一声,声色镇定,后背却涔涔地渗着汗,他问她:“为什么?”她眼中的光芒滞了一瞬,埋头笑了笑:“总不过……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他琢磨着这句话,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只觉得这话里无奈太重,是那“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苦楚和凄凉,甚至充满了怨气。他心里头有些失落,又有种抑不住的欢欣鼓舞。
白青青不知从哪里蹦将出来,嚷了一句“原来你们在这里”,惊得两人纷纷站起身来打破了沉默。她一瞅这气氛,啊哟叫了一声,笑道:“既然你们俩都认识过了,那我就不介绍了。”陆芷沅听她这样一说,微微红了脸。白少卿解围道:“你这小迷糊,把客人丢在屋子里也不管了,还要我来替你招待么?”白青青嘟起嘴巴,哼了他:“这样一个美人,叫你招待是便宜了你,你可好,非但不感激我,反而还责备我。”她说着,一把拉过陆芷沅,说道:“芷沅,咱们走,我给你介绍我的同学认识。”
花园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两两成对地跳着舞,倒也把气氛给带活跃了。孟丽华看见陆芷沅,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问道:“挑出来了没有?”陆芷沅点了点头,孟丽华递了一杯果汁给她,同白青青两人一左一右伴着陆芷沅走到一名男子身后停下,拍了拍那人肩膀。李毅君回头一看,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樱桃酒掉在地上。
白青青哈哈大笑,同孟丽华说:“我就知道这小子会这样!”孟丽华也笑了起来,向陆芷沅介绍说:“这是李毅君,木子李,毅力的毅,君子的君——我的国中同学。”转头又向李毅君介绍道:“这是陆芷沅,陆续的陆,白芷的芷,沅江的沅——我的大学同学。”
陆芷沅同他虽是不熟,可也见过面、说过话,现瞧白孟两人只是不知内里就胡乱搭线,也不好多说,省得问及往事徒添烦恼,便伸手过去,微笑道:“你好,我是陆芷沅。”李毅君呆了呆,他瞥见一旁的白少卿满脸愠色,仰头灌下手里的酒:“内急,失礼!”说完就跑了。白青青哼了一声:“这家伙见到女生总是腼腼腆腆,像个小姑娘。”她说着,又携了陆芷沅的手,笑道:“你别理他,我再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白青青挽了陆芷沅的手又往人群里走了几步,白少卿横了身子过来说:“青青,不要胡闹了。”她一个劲窃笑,转头又板了脸,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我是看陆小姐这样好的条件,想介绍个好男人给他罢了,你既然不高兴——”她说着,悄悄往陆芷沅身后退了一步,朝她哥哥怀里推了一把,笑道:“那就介绍给你好了!”
她猝不及防地被人推了一把,失了重心,又狠又准地撞进他怀里,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像是要蹦将出来。她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正看向自己,涨红了脸推开他。两人隔开来一瞧,却是那杯果汁顺着一扑也泼在了他的长衫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白青青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连忙在桌上抽了手巾给哥哥擦拭,白少卿夺过手巾瞪了她一眼:“胡闹!”又见陆芷沅身上也沾了不少,对青青说:“你去瞧瞧陆小姐。”白青青回头对陆芷沅说道:“真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罢了。”陆芷沅笑道:“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白青青瘪了瘪嘴,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衣裳脏成这样,你也穿不了了,不如去我房里换身衣裳好吗?”
陆芷沅本已生了倦意。这一夜生了些事,闹得她她忪忡不宁,恰是衣裳脏了也定了她要离开的决心。“不用麻烦了,我回学校换就好了。”她拉过孟丽华,说道:“丽华,我先回去了。”孟丽华似有留恋地望了白青青一眼,问她:“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回去?”陆芷沅摇摇头,微笑道:“你难得和同学聚会,就好好玩一玩。”她转头又对白青青说:“白小姐,我先回学校,若是晚了,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丽华。”白青青听她决心要走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连番说了抱歉,送她走到门前,轿车已经准备好了。
别克车是这年头刚刚兴起的一个品牌,外观设计豪华雍容,连车内的座椅都十分奢华。陆芷沅出了门在车前愣了愣,只觉得太扎眼,怕开回学校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如今的许多学生也是交际场上的名角,她并不想同那些人混为一谈。此时李毅君已为她拉开了车门,他受了白少卿的命令要亲自护送她回去。陆芷沅目送白青青消失在眼前,这才对李毅君说:“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在路口叫了黄包车回去。”李毅君说:“这怎么好,少爷说让我送你回去。”陆芷沅歉意地笑了笑,说:“眼下他也不在,你等过会儿再回去复命也行。”她说完对他鞠了鞠,大有拜托之意,李毅君也不好再勉强,回头进了屋去寻白少卿。
整条福建路大约也有半里的路程。她同孟丽华进来时说说笑笑,也不曾留心,现下一个人慢慢地走,越发感受这条路的幽静。两旁的围墙虽只没过头顶,但簇生出来的蔷薇藤却似黑色的呢绒缎子延展开去,一眼望不到底。甬长的道路,只听见皮鞋“嗑哒——嗑哒——”砸在洋灰地上。
月亮拢了一片云朵,挡住了清辉,天地间更加黑暗。她的影子缓缓同两旁的花影融在一起,模糊得漆黑一片。她定了定神,感觉黑影里似乎站了一个人,花影幢幢,好像那人抬起了脚步,她倒吸一口冷气,身子已要扭过去,那人方从黑影里走了出来,说道:“是我。”
一时的寂静叫徐徐而来的晚风都拂去了,黑云跑去了远方,月光倾洒、花叶曼舞,天地万物都活泼了起来。莹蓝的光辉,似在他面上缓缓拉下一道帘幕,她眼中的光辉幽幽一闪,心下竟不知怎的有一种豁然开朗。
他走过去站在她跟前,皱眉道:“你既是怕怎么不坐车?”她赧然道:“也不是怕,只是一个人走太安静了。”他转到她身旁,说:“那我送你。”她怔了怔,低头说道:“不必客气了,我在路口叫了车就好。”
她说着,已经绕过他走开了。她人生得纤瘦,身影又隐隐没进了花影中,轮廓与花影相溶,只余了左手手肘的关节,空在外面,将欲消失又未消失。
他心中骤然一紧,急步追上去,似要抓住她般。她在原地定住,左手拽在怀里,不知不觉又生了一道汗。他的手也是滚烫的,握住她的那刻,她已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汗,她脸涨得通红,只是去挣,挣得她骨头都疼了,他也不放。任她挣扎了一时后,他说:“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夜风悠悠,他紧握着她的手在月光下白得好似一朵玫瑰。她一时怔住,定定地看向他,忽而想起书上的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微微一笑,指着前方的道路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