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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不容置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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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那件事,岳琳也不是非要知晓。
只不过,这段日子王忠嗣逼婚逼得厉害,岳琳总要抵挡一阵。
可问久了,王忠嗣老一副避而不谈的态度,岳琳就较真起来。心想,多大点儿事,你若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所以女人是种讲道理的生物吗,是吗?
放开胸怀时,如宽厚的大海容纳世间波涛,暗涌处归于平静,一切喜怒悲欢皆为之动容;
一旦小心眼起来,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放大成无数猜测幻想,在脑子里反复颠倒重播,真真假假,你不给她一个答案,这日子就没法往下过了。
对此,王将军深有体会。
岳琳一路回来历经过哪些磨难,她从未与人倾吐。只是夜半噩梦惊醒,画面走马灯似的上演:恶狗跟在身后狂追,被人围圈儿堵在中间,只能趴在地上狼狈地抱住脑袋,仅剩的那身衣裳撕得支离破碎,终于让人识破是个女孩……
一幕幕如梦似幻,岳琳有时都分不清,哪些真实发生过,哪些又是梦里延伸出来的恐惧。
如今,她不会任自己深陷其中,总在最恐怖的时候,到了难以逃脱的关头,猛得一下睁开眼睛,浑身大汗淋漓,急切寻找王忠嗣所在。
王忠嗣抱着她,屡屡问起,岳琳却又拒绝转嫁这种难过后怕,转移话题,胡搅蛮缠。
每一个有故事的人,总有些不能诉诸的难言留在心底,这些东西层层圈圈,积淀出来,就形成一个人的气质。
别看岳琳没心没肺,在某些时刻,她还总有些莫名的忧伤浮现。
一个女人有没有味道,你总能在她最不设防的宁静自处中,品得出来。
这个夜静得出奇。王忠嗣一语惊扰梦中人。
“梦了什么?”
岳琳满口瞎话,回话的声音很小,斤斤计较,
“还不都是你,怎么问都不肯告诉我,害我做梦都梦到这个,你说,你跟以前那个岳琳是不是有私情?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王忠嗣,“……”
过了一会儿,又听她神经兮兮小声嘀咕,
“说起来,这具身子也是她的,她的手,她的嘴巴……都是她的,我……”岳琳越想越心寒。
她一下子从王忠嗣怀中窜出去老远,坐在床尾满眼委屈,忿忿地问,“老实说,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
“胡扯!你给我过来!”王忠嗣暴怒打断她,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明显,惊飞了屋檐上成对安眠的雀儿。
伸出一根指头,将军怒指着岳琳,她稳住不动,坐在原处眸光淋淋。
王忠嗣扑过去一把将人扯回怀里,气急败坏地连声质问,
“什么都是她,嗯?哪里是她?你说这些都是她,那你呢?岳琳!你在哪里?四年了,这四年来为我笑过的岳琳在哪里?对着我又哭又喊,在我身下唤我名字的岳琳在哪里?一路上受过伤吃过苦,忍在心里不让我知晓,现在大半夜在我怀里吓醒过来的岳琳又在哪里?不是你吗?岳琳,这些都是不是你?”
王将军掷地有声,砸出一屋子沉寂。他的语气十分锋利,似一把凿子将话中每个字都凿进岳琳心底,字字句句都向她表明,这是一段不容置疑的感情。
岳琳良久不开口,混沌中挣扎着,心思千回百转,终于清醒过来,她说,“阿嗣,你不要担心,也要相信我,我承受得了你这个人。”
“受不了也得受着。”
王忠嗣收敛气息,如一柄还鞘的宝剑,逐渐归于和顺。
所以赶紧成亲吧,夜长梦多。将军如是想。
“话说,……你还没解释身上记号这事儿啊。”
“不止我知道,太子忠王他们都知道,那时候才多大,岳琳还是个小娃娃。”
“哦,这样啊。”
不然怎样?将军瞪她一眼,“闹够了?”
“不是,这怎么是闹呢……”岳琳还待分辩。
“闹够了就快睡!”
岳琳:“……”
时光飞逝。眼看又是新的一年。还好将军府的侍卫们赶得及回家过年。
娟儿置办好岳琳的几套衣裳,闲暇时竟亲自动手缝起一身。
就这一动手,岳琳避开娟儿同王忠嗣打赌,这身袍子是缝给五六七哪位壮士的?
王忠嗣在东阳府当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猛虎困落平阳,多少有些妄自尊大,我行我素。
也没人管束他。
只在府兵们面前,那一身痞气才妥当安置。灵活、坚强、忠贞,忍耐而又克制。作为军人,对人对己,王忠嗣从来没有放低要求。
回到岳琳跟前,却又宠溺得没边,胡闹放肆。
“琳儿,赌什么?”
“你赌什么?”岳琳笑着问他。
王忠嗣凑近耳边,嘴唇贴着她耳廓一席话。岳琳转头愕然看过去,
“青天白日的,你满脑子就那些事?王忠嗣,正经点行不行?”
“行。愿赌服输,也要你输了才讨得到。你挑吧,那个丫头缝给谁穿的?”
“胡七。”
“那我就猜小六吧。”
“那我再加个罗五。”
“恩,敏之。”
“谁?”
“王敏之。怎么?小王大夫没到相女人的年纪?”
想到王敏之把医术当老庄修习,一听到女人两字就落荒而逃的模样,岳琳忍俊不禁,歪在王忠嗣身上大笑出声。
王忠嗣也跟着笑弯嘴角。这样开怀的声音,每日无忧无虑伴在自己身侧,王忠嗣心说,你该知足。
他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岳琳岂会不知。
又有什么关系,岳琳始终坚信,王忠嗣可以沉迷,却永远不会迷失。在正确的时候,他永远朝向正确的方向,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没有谁拦得住。
这真是一段静好的岁月。
是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回味的美妙时光。
东阳地处江南,过年气氛与京都长安大不相同。
北方大开大合,年节过得豪爽气派,令人心生向往。江南却自有一股婉约细腻,更经得起琢磨,当细细品味。
这儿有一个风俗,正月里不能洗头,也不可理发修发。年前是师傅们最忙的一段日子。
岳琳听说后,让王忠嗣请了一位有名的师傅进府,挨着个儿给大家整理脑袋。连王忠嗣都不肯放过。
罗五胡七他们被按在凳子上老实半个时辰,那个憋屈的劲儿,把岳琳娟儿看得笑弯了腰。理完过后他俩上蹿下跳,把王敏之和小六好一通嘲笑,连吴八都露出了那件事以后的第一个淡淡笑意。
元日大家是不兴出门的。
除夕这天,暮色方至,王忠嗣府中众人结伴上了街,暗卫们罕见显身出动,一行人悠悠然漫步河边。
河道两旁早挂起了一排排灯笼,点燃的温暖橘光与夜空中点点星光相互辉映,人们走街窜巷,出门窜户,心中寒意散尽,熏熏然温馨而又朦胧。
江南水岸的旧屋矮房,青砖黛瓦,伫立在水边经年不衰。这脉脉流水,安稳的桥梁,默然静立的亭台楼阁,如一幅断无增减的墨笔画,人入画中却不自知。
入夜,齐备的烟火乍然腾空,如花般璀璨,点亮了在场每一双眼睛,这样一场绚烂绽放,定格在他们年轻的生命中,皆只愿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
江南除夕,夜晚的守岁吃食也另有讲究。
松柏自不可少,却又摆出所谓“四大件”——鸡、鸭、鱼、猪蹄备齐,才算团圆。青菜炒得有滋有味,形色俱佳,来年才能“亲亲热热”。
甜食是压轴,江南人嗜食甜品,讲起话来甜甜腻腻,过年吃好了甜食,未来一年方会“甜蜜”。
汤圆、年糕、年八宝,可怜府中的男人们,吃起地道的江南甜食,呲牙咧嘴,娟儿同岳琳端出来只一人尝过一口,立马跳开老远,闻着味儿再不肯过来。回到酒桌上摩拳擦掌,划拳豪饮,没大没小,不分你我。
两个女人只饮过几口糯糯米酒,入了一片欢闹中,也已经沉醉。
这一场东阳的年夜。只听过名字就心软,只回忆起一个笑容,就勾起缠绵的泪。
*
年后春雨嫣嫣,滋养了万物,却叫岳琳着了凉。
王忠嗣当然紧张,她本就底子弱,偏总要跌跌荡荡经历一场,将军生怕她养不好烙下病来。
养了些日子,桃花都开了,胭红的颜色却总也染不上岳琳的面颊。
王忠嗣发了狠,彻底令岳琳禁足,调养不好就不用出门了!谁由着她帮着她耍花样,就自个儿去将军跟前交代!
如此寡淡的日子,怎能直面。
岳琳检讨自己,为什么每到一处新城,总要先禁足一段呢?
这一想起上回禁足,就思念起远在长安的岳府。父母姐弟,恍然如上辈子的事。
也许是没有血缘的缘故,岳琳并未尝到刻骨的惦念,只是若有似无掀起一丝牵挂,这天王忠嗣回来,她就问出了口。
王忠嗣沉吟少许,告诉她,“太史已知晓了。”
“有别的嘱咐吗?”
王忠嗣摇了摇头。岳琳也无太多失落,只是任凭一席孤寂上身。
王忠嗣适时地抱着她,将她圈进怀里。
“倒是你姐姐……”王忠嗣另起话头。
“岳裳怎么啦?”
“听说抬进了忠王府。”
“啊?!”岳琳心内一惊。忠王?忠王可是日后的皇帝!这岳裳将来入宫,于深宫中沉浮,……
岳琳犹自叹气,这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哎。
“寿王大婚,我也派人随了礼。”王忠嗣咬牙切齿,讲起来不怀好意。
“恩?”
“娶的是杨玄珪的侄女。”
“杨玉环?”
“恩,你知道?”
“阿嗣,”岳琳笑着在他怀中抬头,“既然你告诉了我胎记的事儿,我也交换一个秘密好不好?”
王忠嗣皱紧眉头,知道又要来些玄乎其玄的事儿了。
“杨玉环以后可是贵妃!”
“你说什么?日后莫非是寿王……”登基?!
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