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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岳琳如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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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垂拱二年,并吴宁故地设县以来,东阳一直为东冲要地,玄宗朝改县为府,驻府兵一千二百人。向来领兵数以万计的王忠嗣将军此去,也就管着这一千二百号府兵,且上有折冲都尉,王将军只能算作东阳府的二把手——折冲左果毅。
连同监送官差统共六人,轻骑简从,不紧不慢行路。黄昏时分,到达通往河口重镇潼关途中的第一个官驿。他们预定由潼关入渠,乘船沿运河南下,至洛阳西面顺通济渠段方到达江浙。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一整天,通身倍感松快。将军歇在驿馆,与解差胡凤清举杯相碰,“这一路怕是要辛苦胡监察了。”
胡凤清态度谦恭,“胡某得以同王将军共行一路,真乃三生有幸。”察院胡凤清,押解王忠嗣之主官。其为人和善,处事圆滑,朝中有“笑面虎”之称。
王忠嗣如今虽贬官五品,但年纪轻轻素有威名,总归不是好拿捏的人。胡凤清才将与之接触,只是谨慎应对,八面玲珑。
此番也算要差加身,胡凤清三人不敢托大,酒足饭饱后,叮嘱大家好生歇息明日赶早上路。
王将军才一回房,小六不敢耽搁,赶紧递上一张急报,“将军,罗五有信传来。”
王忠嗣抬起下巴往桌案方向一点,小六会意上前,将纸条平抻于案上,一行寥寥小字尽显。将军凑近浏览所报,览毕,几欲厥倒。
接连几日酒醉心焦,又逢朝中忍辱受责,王忠嗣只觉前所未有的疲惫虚弱。接旨后虽马不停蹄赶路,奔波辛苦,总算能放下心头大石,本指望今夜睡个安稳觉养精蓄锐,却接到罗五传来的消息,岳琳跟在屁股后头追来了!
王忠嗣当时脑子一嗡,站都站不稳。小六连忙上前把人搀住,“将军!”
王忠嗣两掌支在案上,冲小六摇了摇头,“几时收到的消息?”
小六放开手立身回道,“未时过后。”
“……未时,可知人歇在何处?”
小六摇头,“再未有消息传来。”
王忠嗣不语,走至窗前推开窗子,倚身仰头望向今夜挂在半空一轮弦月,将军捏了几下自己的眉头,叹息转身,“胡凤清他们都睡下了?”
“是,没有动静。”
“好,你去牵匹马出来。”
小六骤然抬头,“将军?”
王忠嗣抬起手背制止小六多言,“明早记得挑精神点的马上路。”
“将军,您有何吩咐我代您去传,您不可……”
“行了,你劝不住她,我快去快回就是了。”说完,王忠嗣从敞开的窗口一跃而下,等在院中。落地时脚步虚浮,差点几个踉跄。
岳琳主仆此时已在离京郊不远的一处客栈落脚。
娟儿头回出远门,心里怵惕不宁,跟岳琳偎在一张榻上睡了,这才觉着安稳。在她看来,二娘子千里迢迢追男人这事,干得已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万事只凭娘子吩咐即可。
岳琳还真总结了一波经验。
早早挑了辆不起眼的黑篷马车,里头嘱咐垫上几层被褥,往后虽说越走越南,天儿也越来越热,但保不齐路上差池得在车内过夜,总是先保暖再说。
车把式是魏飞雪选的璞玉楼最稳妥的老赶车。路程这么远,一趟送去潼关,少则二旬多则整月,实在耽误活计。起初人家也不愿意,岳琳当时从怀中掏出一张通兑的银契,面额值人家干两季的数目。这位老师傅二话没说,收下银子接了她这趟活。
岳琳自穿来至此,成天正事不干,好吃懒做,她哪来的银子呢?还记得那日王将军拈酸吃醋怒气冲冲甩到她面上的一堆票子吗?东西她已经还了,这票子自然就被她吞了。
有了银子好上路,她又拿出其中一张换成现银,买了些衣服干粮,剩余全都让娟儿缝在她俩的衫子里头,保险得很。
“娘子,”娟儿临睡前仍操她那一份心,“虽说我俩异成男装,可这一路……,不会碰见什么事吧?”
“放心,罗五跟着呢。说不定,王忠嗣这会儿都知道我们出来啦。”岳琳稳稳一笑,成竹在胸。
这一晚上,王忠嗣总算碰上件顺心事。以他对岳琳的了解,这祖宗绝不是能亏待自己的主儿。于是将军一路驭马疾奔,只往路上较大较气派的客栈里瞧,终于在离官驿不到二十里处,寻到了岳琳所雇的马车。
将军暗暗点头,还算有些小聪明,知道弄辆不打眼的上路。黑漆漆的车上罗五留下的标记十分明显。王忠嗣趋马绕到这家后院外头,嘴里发出一串似鸟鸣的叫声,几声过后,只见一个黑影跃至身前,正是守在此处的罗五。
“将军!”罗五单膝跪地。
“起来说话。”王忠嗣下马走至跟前,缰绳甩到罗五手中。
罗五委屈,“将军,岳娘子她……”
“同行的还有什么人?”王忠嗣打断他。
“没了。”
“没了?她只带了一个婢女出门?”王忠嗣一听此话,心中一把火烧到面上,神色恼怒非常,“领我上去!”
“将军,”罗五连忙拦他,“岳娘子同那个娟儿睡在一堆。”
“……”
王忠嗣重又拉回缰绳,边将马匹亲自拴到树上边开口命他,“去!将人叫到你房里!”
“是!”
于是王忠嗣从窗户探进岳琳房中时,只见她着了个汗衫子歪在床头,嘴角隐隐含笑。
王忠嗣立即回身关窗,人只顺势倚在窗边注视着她,并不着急上前。直到岳琳不耐烦地收起笑意,掀眉怒嗔,“王忠嗣!你干嘛?”
王将军这才大大松口气,脱力般挪身,坐到她的榻沿。
一路打马前来,王忠嗣脑子里糊里糊涂也不知想些什么,夜风寒凉拂过,头顶月光清清冷冷照着,一股恐惧莫名浮现,来得突兀却又透切。
他想,同样的事情怎能又重演一遍呢?难道从前那个岳琳回来了?那……天上地下,她连来处都不曾告诉自己,自己又到哪里去找去寻?
王忠嗣惶恐地来到岳琳面前,直到她一怒一嗔,王忠嗣一直悬起的心才彻底放下,他将人紧紧拥到怀中,嘴里却凶道,“简直胡闹!明日就给我回去!”
岳琳推开他,细声细气顶嘴,“我不回去!”
王忠嗣火冒三丈,盯着她一脸倔样,又瞧她只着个内衫胳膊胸口全晾在外头,连忙拽起一旁的被褥将人裹好,“听话,此去千里之遥,你只带个婢女哪能上路?”
“罗五不是跟着吗?”岳琳不服气地问。
“他一个人哪护得了你?”
“怎么不行?这几年他在岳府不是护得好好的?”
事情哪有如此简单,王忠嗣并不愿她多想,徒增忧虑而已,“琳儿,”将军将她搂在身前,好言好语商量,“你明日乖乖让罗五护着回去,就在京里等着我,恩?”
岳琳身子柔顺地靠着他,嘴上却分毫不让,“等你?五年还是十年?”岳琳在他怀中仰头,冷冷凝住他说,“王忠嗣,你叫我回去也可以,我回去就给寿王作妾,我不会等你。”
将军撵着她的鼻子,好笑地说,“李瑁?呵,他不敢要你。”
心思扭转,岳琳立马想到他那日在裴府同寿王一起离开,估计这两人已有默契,岳琳也不慌,笑睨着又说,“那也没关系,虽说之前将李昱得罪很了,我一旦回去他回心转意也说不定,再说我爹爹一直……”
这话还真戳到了王忠嗣的罩门,李昱那厮宵想他的女人多时,这一回贬谪东阳他也不无辜,王忠嗣同他的梁子算是结下了。面前这个女人口口声声拿嫁李昱刺激他,士可忍孰不可忍!
王忠嗣本就发烧上火不耐烦,不待她说完,低头一口咬在这女人喋喋不休的嘴上,气恼地蹂/躏她的双唇。
岳琳两招得逞,笑着捧住他的面庞,只想更加贴近这个男人,触及他脸上的温度,岳琳心中一惊,“阿嗣,阿嗣,你在发烧。”
王忠嗣离开她的柔唇,将脑袋顺势搁在她肩上,恹恹地哼了一声,“恩。”
他之前抱住自己身体滚烫,岳琳只当是打马前来,剧烈运动过后的正常发热,此时在他额间颈间一探,岳琳担心地唤道,“阿嗣,你哪里不舒服?”
她慌乱间竟还伸手把住王忠嗣左手动脉,也不知自学没几日的三脚猫本事成不成。
浮脉,滑而有力。
岳琳暗松一口气,摸着他的侧脸,温柔道,“你生病了,我去倒水给你擦擦。再开个方子,明日照着抓药,一定要服药的,记着了吗?”
王忠嗣却赖在身上,不许起身,“别忙了,王敏之跟着我呢。”
岳琳一听王敏之在,顿时放心不少,亲亲他的脸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王忠嗣越发可怜兮兮,“那日你从府里跑出去,不就烧着吗?”
“你!”岳琳果然又气又疼,急急埋怨他道,“都这么几天了,你怎么没叫敏之看看呢?王忠嗣,你是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是吧?”
“我都这样了,你就别再让我操心了,明日先随罗五回去,好不好?”
“呵呵,好啊,”
岳琳真没想到这厮连苦肉计都用上了,胸中一股恼意发作,心想我义无反顾追在你后头来了,你不但不感动,还瞧我心软想法设法哄我回去,岳琳两手置于床榻之上,也不碰他,说,“我明日就回去,你先去东阳等着,我若同李昱成亲,喜帖怎样都送到你东阳府上。”
王忠嗣听她前头一句,只以为有戏,待她说完,整个人在她颈间徒劳地闭上双眼,“琳儿,此行一路艰险,我不愿你跟着我冒险,你听我一回。”
“如何艰险?”
“李林甫费尽心思,我也只贬去东阳还落了个府差,他不会善罢甘休。”
“那他会如何?半道上派人刺杀你?”
王忠嗣抬起头,无语地看向她,娘子,你都不知害怕两字为何物吗?
“那我更要跟着你啦,万一你出事了,我也好尽快知道。到时看是回京还是在路上随便找个俊郎君嫁了,也免得替你白白守寡。”
王忠嗣笑着捏住她的后脑,将她嵌在自己额前,“那若是你出事了怎么办?”
“唔,那应该不会。要不然到时你别尚公主了,还是娶了岳裳吧,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吧?”岳琳嬉笑着回他。
王忠嗣觉得自己已经再没有办法了,气哄哄地来服帖帖地去,她想如何还是如了她的愿,这就是命,上辈子欠了她的债,得还!
“一定得去?”将军最后挣扎那么一小下。
“一定。”
“那行吧,我多派几个人过来守着,你尽量少露面,自己留意着些。”
“恩。”
“我骑马在前头尽量拖延,你叫车夫快些赶,到了潼关罗五找好船,我等着你再上官船,你随罗五仍在江上跟着。”
“恩,知道啦。”岳琳眉眼间全是笑意,乖乖俏俏地与王忠嗣四目相对。
王忠嗣将她倒在榻上,“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岳琳小手拉着他的大手,“你赶紧回去吧,还病着呢,记得让王敏之给你熬药。”
尘埃落定,反倒有一种轻松恣意的快感,王忠嗣也不慌忙回转了,压压她颈下的被子,眸中宠溺无边,“你快睡。”
岳琳闭上眼睛,嘴中说道,“恩,我睡着了。”
半天也没得回响,岳琳悄悄掀起一条眼缝,然后完全打开双眼,刚刚还在的人已无影无踪。窗边的夜风吹进屋内,岳琳连一丁点马蹄踢踏之声也没听到。
将军离去多时,岳琳含着窃窃笑意沉入梦乡,扒在屋顶上的两只黑影这才谨慎动作起来。其中一只阴狠地打个眼色,另一只会意调头,往京城方向疾掠而去。剩下的这个如魅影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