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上）：神界篇》君子以泽

42、第十四章 白萍星河

　　进入真实的赤狐国隧道以后，骚味浓郁，扑面而来。一行人都捏住了鼻子。所幸臭气这东西，闻着闻着便习惯了，反倒比幻境里的一切让人安心。
　　接着，尚烟等人拜访了赤淑雅。确切说，是赤淑雅的结庐之地和棺木。看见了赤淑雅的居所，他们明白了，所谓的“家徒四壁”，似乎不太准确。应是“家徒四壁和花草果蔬”：除了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这个家用“陋室”来形容都不足为过。但整个房间看着并不破旧。但凡有受潮生霉之处，都会清扫后以字画遮挡；但凡有裂缝之处，又都摆放着盛开的花草盆景。后院中泽种植着西瓜、葫芦藤、李子树、小茴香、秋菠、葡萄藤、小香葱等等果蔬，看上去生机盎然，毫无主人已作古之意。
　　但要论钱财宝物，那真是一点也没有的。也不知为何谣言会传成那样。
　　在正厅里，高悬着一张巨大的字画，上面有一张彩绘草图，画着一个赤狐族美人。她生着内勾外扬的狐狸眼，白衣如练，红发如火。这便是年轻时的赤狐国先王了。草图下，写着粗厚的大字隶书：
　　火鬓沃白浪，红眉染雪霜。
　　三秋知我愿，四海照清光。
　　落笔三字，笔锋扎实，大气遒劲：赤淑雅。
　　这一笔字很是漂亮，保存得也甚好，但细看木框，还是能发现，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连别人的诗作都要偷。”火火气不打一处来，推了两下花雨的脑袋，“你羞不羞，丢不丢人？”
　　花雨捂着头，留了她一个白目：“我几时说过诗是我写的？莫名其妙。”
　　“还狡辩，还敢狡辩，看我揍死你这兔崽子，不，狐崽子。”火火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让他跪下来，“快给你赤奶奶磕头！”
　　看见赤淑雅的画像，尚烟不由感慨，原来，在那么年轻的岁月中，赤淑雅便已有了“四海照清光”的心愿。即便那张扬红艳的头发、秀眉，都染上雪霜。
　　“唉，赤淑雅真可怜。”韶宇忍不住叹道，“如此貌美，若是好好嫁人，不去当什么幺蛾子国王，怕是能幸福过上一生。”
　　“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尚烟道。
　　“为何？”韶宇讥笑一声，“别装清高了。让你过这样的生活，你愿意？”
　　尚烟懒得理他。理也是对牛弹琴。
　　芷姗看看尚烟，又看看韶宇，愈发嫌弃韶宇。
　　火火按着花雨的头，给赤淑雅磕头完毕，便对他举起金云妖塔。花雨慌乱道：“不要、不要啊！不要将我炼化啊，我知错——”话未说完，已被关进塔中。
　　最终，赤淑雅也没能买得起棺材盖子。院中，她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叠在腹上，白发如雪，神色安详。
　　小贤道：“我们帮她买棺材盖子，为她下葬吧。”
　　赤弥灵灵道：“赤淑雅说过，她不想土葬，让我帮她把棺木放入河中，好让她漂向大海。还是先买个棺材盖子？”
　　其余人都表示赞同，尚烟却道：“等等。或许有更好的盖子，比那棺材店卖的好。”
　　她带着所有人，重新回到地面上，河岸旁。
　　“太好了，它还在！”她跑向岸边，找到生了小白花的浮木。
　　“我的天，你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柔儿倒抽一口气，“你即便不想出这钱，也没必要拿腐木给人做棺材啊！”
　　紫修却明白了尚烟的用意，过去帮她的忙。他动手能力一向很强。最后，在尚烟的打气助威下，他的敲打锯雕、组装拼接下，一个雕了镂空狐纹的棺材盖子做好了。上面还生着一朵雪白的小花。
　　将赤淑雅的棺材放在河面，赤弥灵灵看了一眼上面的小白花，想起赤淑雅生前曾说：“革命正如天道人事，承前启后，循环往复，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正如这棺木上的花，代替了死去的树，继续着生生不息的旅途。
　　棺木带着那朵花，顺着河流，漂向了他们视野无法捕捉之处。

　　此后，赤弥灵灵要回去继承王位了。她与众人逐个道别，最后停在了紫修面前：“紫修，我会一直待在妖界，不会再回神界了。为了‘心之所属’退婚，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紫修点点头。一开始，他觉得赤弥灵灵只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但得知她和赤淑雅的约定后，他对她改观了。一个人，有如此决心、抱负，去为番邦小国、为白丁俗客，做出如此奉献，无论如何都是伟大的。
　　赤弥灵灵抬头，看着被雨雾描摹的美少年，不由泪盈于睫：“你……真的是很好的人，若我没有如此理想，说不定，我们是有可能的……”
　　紫修心想，若换自己处在弟弟的位置，恐怕担当不起这句“很好的人”。他平静道：“嗯。”
　　尚烟笑道：“灵灵，期待你的改革能开花结果。”
　　“嗯，你也一样！期待你和紫修能开花结果！”
　　“我？”尚烟指了指自己的脸。
　　“对啊。”赤弥灵灵在她耳边悄声道，“紫修喜欢你，我早看出来啦。你可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虽说得小声，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紫修耳中。
　　“呃？”尚烟倒抽一口气。
　　“从永生梵京开始。他每天都隔着窗子偷看你的侧影。只是，那时你们俩都太内向了，他没找到认识你的机会。”
　　尚烟道：“我觉得，他只是喜欢对着窗外发呆而已……”
　　“是吗？是我看错了？”赤弥灵灵撅着嘴，有些不甘心，“行吧。我还想说，若接手我未婚夫的人是你，我勉强可以接受呢。”
　　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紫修眉心微蹙，脸色接近苍白——原来，他们早已见过了。还在永生梵京，有那么多年的隔窗之谊。他脑中一片混乱，于是转过身去，闭上眼，让自己切勿多想。
　　这与他有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赤弥灵灵又悄悄道：“对了，尚烟，我晕过去之前，花雨为何要说紫修是‘病弱魔族少年’啊？”
　　尚烟看了一眼紫修，咳了几声，又道：“哦，他说的不是魔族，是墨竹。墨竹少年。意思是紫修瘦高。”
　　“是这样吗？好吧。”赤弥灵灵全然不怀疑。
　　尚烟开始担忧了。灵灵真的能管好赤狐一国吗……

　　事情圆满解决，芷姗、韶宇、柔儿三人先行回神界了。尚烟、紫修、火火、小贤也赶了一天的路。
　　黄昏时分，四人抵达仙界朱雀天轩辕座白萍洲，打算找个客栈住下。但不管问几家客栈，老板都说近日白萍洲境内危险，不营业。四人兜兜转转，眼见天要黑了，都累得精疲力尽。终于，问到第十一家，他们又被拒绝了，尚烟火了，转身便走：“算了，大不了飞去隔壁星座，不住白萍洲了！”
　　“不行。”紫修断然道。
　　“为何啊？”
　　“既然此处危险，现在天又快黑了，那便更不能到处跑了。跟老板加加住宿价吧。”
　　“好吧。”尚烟走到柜台前，对老板和掌柜的道，“老板，双倍价，让不让住？”
　　“不成！”老板用力摆手，“出了事，我担当不起啊！”
　　“这……”尚烟回头，无奈地看了看紫修。
　　紫修道：“三倍？”
　　老板断然道：“给十倍都不成！你以为我不想赚这钱吗？是为你们好！”
　　“这可不好办了。”紫修沉吟道，“我身上没带多的仙界货币。等等，我再想办法。”
　　他本想召唤孔雀，但待到孔雀赶至白萍洲，怕是天也亮了。住在外面，只怕尚烟睡着会不舒服。然而，他又和弟弟约好了，凌晨在白萍洲碰面……若是跑到其它星座，只怕上来不及。他正思索用身上的昂贵物件顶替，老板面前柜上，突然轻飘飘地放置了一张巨大的飞钱。老板拾起来一看，见上面写着：朱雀天金神氏大柜坊飞钱，叁零零零零零零。
　　老板看了看上面的数字，认真地数了一下“零”，抬头看向递飞钱之人，眼睛瞪得滚圆。
　　“买你这客栈……够了吗？”小贤弱弱道。
　　老板张大嘴。
　　“不够？”小贤又拿出一张飞钱，上面写着一模一样的字，“这样……够吗？”
　　尚烟看看那钱，又看看火火。火火却一脸无所谓，一点也不讶异。尚烟道：“小贤，你……你本名只叫‘小贤’吗？”
　　小贤抬起头，还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是的，我名只单‘贤’一字。我全名是蓐收贤。”
　　紫修道：“你是金神天的蓐收氏？”
　　“是的。”
　　蓐收氏是金神天的最大氏族，就像祝融氏在火域天、共工氏在水域天一样。不同的是，蓐收氏有钱得人神共愤。金神蓐收的弟弟通齐，又是神界首富，现住佛陀耶。
　　紫修道：“金神蓐收是你什么人？”
　　小贤道：“是我大伯。”
　　尚烟道：“……”
　　也就是说，以前住九莲时，小贤他大伯，是叶光纪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尚烟好奇道：“那，小贤，你认识蓐收通齐吗？”
　　小贤点点头：“他是我爹。”
　　“……”
　　原来，小贤的能力不是风能力，而是这世间最奇妙的能力。钞能力。
　　尚烟想起，在学校里，火火经常虐待小贤：毛笔坏了，她一声“笔给我用用啊”，便直接把小贤的笔拿走；不确定墨水是否可用，她便在小贤写满秀美小篆的纸上画俩圈；跟别人讲到朱唇之色时，她总会指向小贤腰间那条红腰带……小贤也是好脾气，不管火火怎么对他，他总是低眉顺目，跟一刚嫁人的小媳妇儿似的。
　　尚烟替火火捏了一把冷汗：“火火，你听过小贤他爹的名字吗？”
　　“听过呀。”火火耸耸肩，无所谓道，“神界首富嘛。”
　　尚烟把她拉到一边，悄声道：“你知道他是谁，还天天欺负他？”
　　“我是在向他传授男德大法，哪有欺负他？”火火声音一点没压低，“喂，蓐收贤，你说，我有欺负你吗？”
　　小贤乖巧地摇摇头：“没有啊。”
　　尚烟叹道：“小贤，你脾气为何会这样好？一点公子哥儿脾气也无。”
　　“可能是因为，我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平时在家里相处，我都得多考虑他们的感受。我二姐呢，脾气和火火很像，都是热情直率、活泼可爱的。”
　　尚烟又看了一眼火火，看她一脸受用，丝毫未觉小贤用词不妥，扶额道：“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小贤的帮助下，半个时辰内，客栈老板将房契手续转给他，包括店里的厨子、茶博士、帮工、帐房、杂役，甚至后院里的那条狗，都附赠了 ，而后毫不犹豫地跑路。与老板道别后，掌柜道：“蓐收老板，虽是你们神族，但为防万一，小的还是提个醒儿：咱们白萍洲虽风光极好，但晚上并不安全。各位客观若是想观景，在楼顶看看便好。可千万别出去。”
　　尚烟道：“我们也听到其它掌柜的提起此事，这是为何？”
　　“东月楼台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异界缺口，直通魔界。帝君派人修补过无数次，但每隔个几十年，那缺口便会裂得更大。这次上头还没来得及修补呢，便有两个修罗闯入，杀了三十七个无辜仙族百姓。”
　　“三十七个？”火火倒抽一口气，“这些狗魔族为何要杀这么多人，是疯了吗？！”
　　尚烟有些担心，看了一眼紫修，但他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小贤也惊道：“是啊，神仙界和魔界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多年，他们为何要这样？”
　　“众说纷纭。但最常听闻的说法是，东皇炎湃的暴政逼疯了魔族，他们在魔界本土都互相残杀，来了仙界，更是丧心病狂，杀人越货……总之，魔界如今山河破碎，哀鸿遍野，我们这小小白萍洲，真惹不起他们。”
　　尚烟道：“为何会惹不起？上面都不管事吗？”
　　“唉，修补缺口需耗时数年，太微仙尊只刚派兵前来看守。但魔族力量之凶猛，煞气之强横，实非寻常仙族之力所能匹敌。若闯入的是魔神、修罗的高手，甚至是东皇氏、极影氏，派兵看守，也徒劳无益。只能等帝君再从神界调兵遣将了。”
　　“那缺口有多大？”紫修终于开口了。
　　“约莫八丈有余。若以此速度撕裂下去，怕是不出两千年，便会拉到十丈以上。”
　　听到这数字，四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