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上）：神界篇》君子以泽

40、第十三章 真假紫修

　　翻过一座山，消灭了又一波凶兽，他们远远地看见一棵树。那树躯干扭曲蜿蜒，大可十余抱，五彩斑斓，浓荫如盖，冒着颜色各异的光，跟万花筒似的。芷姗和韶宇在那树下，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在这树外，有十三头獦狚不住徘徊。
　　这獦狚原是北海北号山的猛兽，居于高地山洞，头赤身碧，面部狰狞，生着尖长獠牙、锋利四爪，肩颈皮毛却厚如城墙，既擅杀敌，又能防敌，奔速还快若雷霆，凶猛异常。它们到了魔界，体质加强，连眼睛都变成了红色，实非常人所能应对。此处地广人稀，它们平日只能在外与别的凶兽互相捕食，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所以，突然看见一对神族少年少女，哈喇子能流多长，可想而知。
　　奇怪的是，獦狚只敢在这棵树外延停留，一旦接近树光，便都统统往后退去。芷姗和韶宇未察觉尚烟、紫修靠近，只见芷姗狠狠一甩手，朝树外飞去。韶宇过去拉她，她却像在赌气，飞得更快，径自出了树光之外。于是，这十三头獦狚跟猫见了老鼠似的，对她一拥而上。尚烟、紫修、韶宇都心中一凛。
　　看见那些獦狚袭来，芷姗也赶紧后撤，可她素日便是吟风弄月的大小姐，哪里来得及闪避。眨眼的功夫，四头獦狚堵住她的退路，另八头獦狚则锁定她，全力捕杀，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
　　“啊——！！！”芷姗惨叫一声，一头獦狚已抓伤她的胳膊。
　　眼见下一刻，她的小脸将被獦狚的利爪划烂，忽地一道金光袭来，尚烟使出元阳劲封，罩住芷姗。獦狚碰着尚烟的极光之术，似深海鱼碰着了熊熊烈火，哀嚎得死去活来。
　　然而，它们多日不曾进食，早已饿得兽性大发，也不顾光壁如何强劲，闷头往上面撞，撞得空气中发出“呲呲”声响，空间扭曲，里面的芷姗也跟着动荡。芷姗手忙脚乱，在光壁中后缩，见獦狚都冲将上来，大哭着想逃出去。
　　尚烟道：“待在里面别动！！”
　　芷姗抬头一看，见尚烟正朝自己飞来，哭得更厉害了：“姐姐！救我！！”
　　十三头獦狚听到声音，转变了捕猎目标，集体向尚烟奔来。尚烟跃起，使出日扬圣斩，但见一道金光横劈过黑暗，便似一把黄金巨刃，突突突地掀开泥土，穿刺尘埃，将十二头獦狚震退数步。
　　“嗷哞——！”獦狚们再度哀嚎。
　　尚烟的眼睛变得更金了，将剑抛入空中，在尚未褪去的剑光中，补上又一片刺目剑阵。只见金色天网将獦狚笼罩其中，螣蛇妖剑分裂出无数道剑影，在空中旋转飞跃，最后转向同一方向，齐刷刷地往下刺去。
　　此一剑阵，便是“日扬圣斩”拓展的“昭华剑阵”，也是从紫修的“灭神剑阵”中演变而来的，虽力量上不如紫修，形貌、根基却极其相似，直接杀死了三头獦狚，又令另外五头重伤倒地。但獦狚皮糙肉厚，只前排八头躺下了，在地上蠕动，后排五头受伤较轻的却很快翻身，再次向尚烟袭来。
　　此刻，数道紫光疾驰而过。五头獦狚站着不动了。紫修的身影落在光壁附近，轻轻落地蹲下。接着，“咚咚咚咚咚”声响起，五头獦狚突然身首分家，滑落在地，鲜血咕咕流出。
　　“出来吧。”尚烟飞到树下，却见芷姗待在光壁中不动，脸上仍有惶恐之色。韶宇飞过去，想搀她出来。但她看见韶宇便来气，一甩胳膊，飞回树光之中。
　　韶宇有些尴尬，回头却见紫修刚收了剑，正低头对尚烟轻言细语说些什么，神情温柔至极，全然不似才对猛兽痛下杀手之人。又见尚烟神色傲慢，脸蛋似乎还好看了许多。他揉了揉眼睛，总觉得尚烟脸上瘢痕淡了，好像昔日容貌回来了不少。
　　他又想起在孟子山，领略过紫修的身手，他产生了深深的阴影。回神界后，他虽还是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昼夜不分，勤加苦练，只盼有朝一日，与紫修再一决高下。今日见紫修斩杀獦狚，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紫修不仅身法快，甚至连臂力都强得极不真实。要知道，这些都是魔化过的獦狚啊。方才抵达此处，他杀了一头獦狚，已累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需要调养半个时辰，才能继续出发。但当着芷姗，他没脸说出事实，只说自己困了，想坐在此处休息。芷姗说此处并无水源，他们若一直待在这里，很快便会神力耗竭，更没法逃脱。芷姗想吃树上的果子，他又担心果子有毒，坚决不让。更糟的是，一头獦狚死了，它的家人全都追了过来。他吓得六神无主，却爱面子，说待会儿出去，他可以把它们赶尽杀绝。可等了良久，见他还是赖在里面不动，芷姗怒了，独自冲出来。
　　芷姗没想到，救她的人不是韶宇，而是尚烟。
　　其实，从小到大，在她都极为羡慕尚烟，不管是容貌、才识、胆魄、洒脱，还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但每次她想向尚烟迈出一步，雁晴氏都会告诉她，尚烟会夺走她的一切——尚烟到底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姐，敌不过母亲的权威。
　　此刻，她胳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疼得不得不坐下来，按住未受伤的肌肉，以消减痛感。共工韶宇过去安慰她，她却再温柔不起来，只一直甩脸色给他。
　　紫修取出一个药瓶，递给尚烟：“给她。”
　　尚烟也来了脾气，扭过头去：“我才不给。”等了一会儿，紫修也不收手，她气得直跺脚：“紫修哥哥是讨厌鬼！”
　　紫修柔声道：“好了好了，只这一次。”
　　尚烟接过药瓶，气鼓鼓地冲到芷姗面前，取出一块丝巾，和药瓶一起，扔到芷姗手上。
　　“谢谢姐姐。”芷姗握紧药瓶，抹了抹泪痕，“若不是有你，我怕是早已死了。”
　　韶宇仍不服气，但还是客客气气道：“谢谢叶大小姐，谢谢紫修兄。”
　　“为何谢我？”尚烟走向那五彩缤纷的树，阴阳怪气道，“我本想成全你和共工水水，让你俩变成一对亡命鸳鸯，紫修哥哥非要进来救你们。看看，这不坏了共工水水英雄救美的好事？我可真是罪过啦。”
　　韶宇道：“叶尚烟，你！”
　　“我什么我，救了乌龟王八蛋，难道还要指望乌龟王八蛋谢你？”
　　“我如何没有谢你了？不是已经谢过了？！”
　　“既然你心中是谢我的，为何要接话？难道你是那嘴谢心不谢的乌龟王八蛋？”
　　韶宇气极，甚想驳她几句，无奈尚烟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便能把他气得个半死，也只能拂袖作罢。
　　可芷姗确定了，尚烟不是母亲所说的那种人。虽然尚烟话语里都是嘲讽意味，但方才獦狚差一点便让自己破了相，尚烟却第一时间制止了，实不像嘴上说的那般，只是按紫修之意行事。分明尚烟也是好心的，却将功劳都给了紫修，还给得那么不露痕迹。在外人看来，又凶又作，乱发脾气，还要紫修来哄，堪称蛮不讲理，与雁晴氏平日所教的“女人定要表面示弱，内心狠辣”，可谓截然相反。
　　按照母亲教的方式，芷姗确实抢到了共工韶宇。可她也一直不开心。因为，她总觉得，韶宇如此吃她这一套，仅仅是因为她为他提供了便利。她真正处于命悬一线的关头时，他对她并未有多少的保护欲。
　　反观紫修，非但没半点不喜欢凶巴巴的尚烟，反而时刻小心呵护着她。
　　再回想家中之事，芷姗更觉茫然：平时，母亲很喜欢在父亲面前说“夫君，丈夫便是女人的天，我们一家都要靠你了呀”“夫君如今真是声名煊赫，如日中天，雪年和姗儿都以有如此爹爹为荣”等甜言蜜语，态度温婉，声音柔媚，但连她都感觉到，父亲虽嘴上不说，却对母亲很不耐烦。
　　因此，对母亲的教育，芷姗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此刻再看尚烟，见她正抬头看树上的果子，回头对紫修笑着的样子，却又是极美的——好像，姐姐的容貌回来一些了？她想，若是姐姐能完全变回来便好了。她也喜欢姐姐以前的模样。
　　这五彩树令尚烟感到惊喜。因为，靠近它才知道，原来树上每一片叶子形状、颜色、大小都大不一样：星形、圆形、葫芦形、方形、菱形、花瓣形、雪花形、心形；赤色，金色，碧色，青色，紫色，银色……看得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而最奇特之处，莫过于这树上生了三颗彩色果子，两个如少□□头般大小，一个如成年男子拳头般大小，周身流转着璀璨的光华，跟神界美玉雕刻而成似的。
　　“紫修哥哥，这是真的果子？”尚烟道。
　　“嗯。”紫修跳上树去，将三颗果子摘下来，递给尚烟，“都吃了吧，这是魔蟾果，一万两千年才结一颗，可以增进元神之力，对修行大有裨益。”
　　听到紫修一番话，韶宇大惊，想起自己因怕果子有毒，不敢服用，懊悔不已。尚烟察觉到他不悦，举起较小的魔蟾果，道：“如何，可以增进修为呢，想不想要？”
　　韶宇不想承认想要，只“哦”了一声。
　　“不过，这里只有三颗果子，该如何分配呢？”尚烟将魔蟾果左右移动，一会儿对着韶宇，一会儿对着芷姗，晃得韶宇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忽然道，“想好了。我自己吃。”一口将那小果子咬了一口，顿觉满嘴都是果香，酸酸甜甜：“嗯，好吃好吃。果然是熟透了的神奇果，真好吃。”
　　“叶尚烟，你——”韶宇道，“这树上有三颗魔蟾果，你便一人独占了？”
　　“对啊。”
　　“你不说‘该如何分配’吗？”
　　“是呀。”尚烟又咬了一口。清脆咀嚼声响了一会儿，她将果肉吞下肚，眨巴着眼睛道：“最后我决定了，就不分配给你，怎么啦？”
　　韶宇气得甩手。尚烟笑得乐不可支，见紫修走远了些，跑过去，又把剩下一大一小两颗魔蟾果都递给紫修：“紫修哥哥，我吃不下了，这些都给你。”态度温柔，眉开眼笑，跟方才那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姑娘一比，全然不似一个人。
　　紫修沉默了片刻，道：“烟烟，你变脸这么快，如何做到的？”
　　“嗯？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么？你对别人，”他对韶宇的方向抬抬下巴，“和对我，态度上有云泥之别。”
　　尚烟一愣，道：“我只对韶宇这样嘛。”
　　“对芷姗也挺凶。”
　　“……也就芷姗。”
　　“对花雨也凶。”
　　“……也就花雨。”
　　“刚遇到青寐时，也很凶。话没说几句便动手了。”
　　“……那时候还不熟。”见紫修扬了扬眉，显然没被说服，尚烟甩手道，“好啦好啦，我不是什么温柔的姑娘，你满意了吗？”
　　“你便不能用对我的态度去对别人？芷姗、韶宇也没惹你。”
　　紫修哥哥大部分时候都好聪明，为何一面对感情之事，便会变成个十足的大乌龟？尚烟快急死了，只想，既然他迟钝，那她便再直接点。她微微一笑，抬头看他：“很简单，因为我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所以？”
　　“既然一个人的柔情有限，给不到所有人，那便全部留给我最在乎的人。服不服气？”
　　五彩树的柔光莹莹，照在紫修的脸上，如雨后彩虹照在千山雪云之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紫眸微微放大，睫毛抖了抖，回避了尚烟的目光，看向别处。
　　随着年龄增长，紫修远不如小时那么容易害羞。尚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前一步，哼笑一声：“你只说，服不服？”
　　“服。”他想板着脸，眼眸却带了点笑意。
　　“那便好了呀。”尚烟也笑了起来，握着紫修的手，把魔蟾果放到他的手上，“来，把这两个果子吃掉吧。”
　　她说得轻巧，其实碰到他的手指，感受到他手背的温度，心中却有小鹿乱撞。
　　又见少年眸中闪过一丝错愕，脸庞在五彩树下跟花一般美丽，更是令她紧张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