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红楼》路过经年

4、贾环

　　三月初雨微凉，雨水洗刷过后的树叶泛着嫩绿，空气中的凉意的让人神清气爽。只是这偌大的庭院，草木深寂，无端的弥漫着萧瑟。

　　我是贾环，荣国府二老爷贾政的庶子，贾府抄家后应被流放却半路让人“金屋藏娇”的娈宠。说是娈宠也不尽然，因为我从未见过藏我的人是谁。我想应该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吧。作为活了两辈子的我，其实对于现今的处境没什么意见。上辈子，我是个女人，因为疾病被切去子宫，永远无法真正成为一个女人的可怜虫。有病、不能生育、宅、相貌平凡，过去的30年人生里，我过得其实和男人也没差多少，除了不喜欢女人以外。

　　我是林黛玉死的那段时间穿越过来的，那时候的贾环生了一场大病。可惜当时府上乱糟糟的，哪有人会来管这个不受宠的庶子。我咬着牙，硬撑了下来。在那段日子里，我一个人缩在荣国府的偏僻院子里。看书、练字，然后刺绣。是的，刺绣。这是我上辈子的手艺，绣得一般，但是勉强能卖钱养活自己。那时候，我也会给自己织毛衣，然后用快递寄给自己，假装这世界上还是有人记得我，关心我。可惜的是，我最后的那副手套是收不到了。那可是我用最好的丝绸裁制的，我还绣了花，算得上是我最好的成品了。

　　荣国府被抄家后，我随着众人被关押收监，看着监狱里老老少少的各种神色，我突然很想笑，因为我像是身处在一部电视剧里面，看着演员们的表演。直到那牢头一鞭子挥下来，打在了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知道，原来，我也是这戏剧中的一员。

　　后来我们被放出来，贬为了奴，流放千里。我茫然的看着，跟着，然后，赵姨娘，也就是这具身子的亲生母亲，流着泪偷偷地往我怀里塞了一个小布包，被人拖着走了。府里的姨娘和丫头们成了官奴，入了教坊，兴许有一天，她们能遇到一个良人，脱离苦海。只是，我看着赵姨娘被拉走时那解脱似的眼神，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她，不想活了。

　　小布包里是一些细小的首饰和十几粒银子，钱不多，但这也许是赵姨娘身上仅有的东西了。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可还是忍住了。流放途中不能哭，会挨鞭子。没日没夜的走路，吃不饱，又缺水喝，我很快就倒下了。倒在地上的那一刹那，我想，或许我是该死了。不过，死了，也好。

　　然而，没想到，我还有醒来的一天。我想这能被称之为幸运吧。

　　我醒来时，就到了这院子里。院子里有丫鬟，有小厮，也有管家。我这身份，也是管家告诉我的。

　　“少爷，该用膳了。”这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叫知棋，还有个娃娃脸很娇俏的小丫头叫懂画。

　　“放那儿吧。”我把手里最后一笔描完，打算到屋子外面，活动活动筋骨，在吃饭。

　　这院子其实很美，格局规划的也好，想必从外头看进来，这是座贵气豪华的府邸。被抄了家，流放了，我现在还能过这么舒服的日子，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我笑笑，把心底泛出的一丝不甘又埋了回去。我从来不是个有勇气的人，得过且过，掩耳盗铃才是我的本性。这样子说起来，或许很没出息，没骨气。但是对于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现实吓得胆裂的我，真的是个——懦夫吧。

　　五月龙舟会，我从来没见过。上辈子没见过，因为自卑而害怕人群，这辈子还在荣国府的时候，没人带我出去，现在，被人锁在院子里，我也没机会出去。罢了，这场面又吵又闹还人多，我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呢？我笑着回了屋子，摸着书桌上的岁寒三友碧玉镇纸，心绪紊乱。原来，我骨子里还有不安分的种子。我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要平静生活，平淡度日，可是心底还是有想要肆意走一回的冲动。呵——这定力，还得修炼修炼呐。

　　不知不觉间，三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夏季炙热的太阳不遗余力的挥洒着光和热。我躺在摇椅上，屋内放了冰，日子过得很惬意。只是，像一只待宰的猪猡一样。

　　到了晚间，管家回禀我说，有贵人到访。

　　贵人？我动动眉梢，难道是此间的主人回来了？随即我又笑自己多想，反正自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了，何必想这想那徒增烦恼。我叫懂画替我梳了头，又换了一身衣裳。不管如何，总得表现的体面些。虽然我自己知道，自己再穿的体面，实际上是……我晃晃脑袋，暗笑，最近这么总是这么矫情，无病呻吟什么的，上辈子当女人时候可没这么多毛病，反倒是成了男人……

　　来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子，不过还是略长我几岁。漆发乌黑，金冠白袍，手中握着一把紫檀扇骨的纸扇，华贵雍容，尽显世间俊男子的风采。他带着琉璃色的眼珠在我身上掠过，没有一丝情绪。没有探究，没有鄙薄，视我为无物。

　　我笑，也只能笑。没有人知道我华衣锦服下绷得紧紧的肌肉，也没人知道我捏着茶盏的力气。这样的无视，比轻蔑更加伤人。

　　“你就是——那个，贾宝玉？！”那男子沉默了许久，嗤笑了一声，“什么面若秋月，有春花扶柳之姿，哼，也不过如此。”

　　我有一瞬间的怔愣，面上却是一点儿也没显现出来。宝玉？他们认为我是贾宝玉么？是了，我与宝玉不过差了三岁，又是一个父亲，若是正经装扮起来，没有十分相像，也有六七分相似。至于年纪，宝玉本就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嫩些稚气些，粗粗看来倒是真没比我大多少。我心中暗自思索着。这么说来，这里的主人想要带回来的是贾宝玉，而不是我贾环了。只是，这怎么会弄错呢？若是可以免了流放之苦，父亲他们……

　　忽的，我一个激灵，猛然想到，宝玉，宝玉他在抄家前就没出现过了。我那时以为他情殇断肠，不出门见人也是正常，却没想过，兴许那时候，宝玉就已经不见了。也对，据说宝玉是神瑛侍者下凡，既然结了尘缘，自然是该回归天上的。

　　我这边正胡思乱想、满头官司，那头那个男子却开始命令下人了。我冷眼看着他的举动，对于那些丫头婆子都听他的话也没什么吃惊和难受的情形。心里反倒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之感。

　　“你倒是好胆，不怕么？”等那人吩咐完了，饶有兴致的走到我面前，用扇子逼我抬起了下巴。

　　“只要不是要我的性命，我就没什么在意的了……”衣服下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强自压下屈辱的情绪，我微微抬眼，笑着回道。我尝过一次快死了的滋味儿，我不想再尝一次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我现在的生活水平还是很上层的，不是么？我始终，是个，……的人啊。

　　“呵——真看不出来，你这么识情趣！”男人笑得暧昧，言语中的讥讽之意我就当做没有听见。他拍拍我的脸颊，在我耳旁呼出一口热气，低声道：“好好伺候爷，爷会让你活着的，活得好好儿的。”

　　我低眉应声，不禁自嘲的想到，当初是个女人，就是脱光了衣服也没个男人稀罕，现在，成了男人，反倒有富家贵公子喜欢了……做人，我做的真失败啊……

　　男人的名字叫严华，我不知真假。他这么说，我便这么听着吧。自从那日来了之后，他每隔上十天半月就会来一次。每次来，就是来“临幸”我这金屋里的娇。我之前从不知男人和男人之间亦可以行夫妻之礼，只是现在，几次三番下来，我倒也习惯了。或者说不得不习惯，不敢不习惯。

　　说实在话，严华倒是个很有水准的“嫖客”。调情、送礼、宠人，没有一件事让人觉得厌烦的。我们现在这关系，就好像现代社会大总裁和秘密情人的样子，被包养、被宠幸、给了优越的生活待遇。其实，抛去常常作祟的自尊心，我不否认，这样的日子我过得舒服、舒心，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喜欢。呵——我捂上眼睛，笑，眼泪却流进了发间——看看，我就是这么贱的人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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