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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君子如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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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大家在幻灯片上看到的,今年时装周动植物的图案得到了广泛应用,像是LV的天鹅绒花纹,这些厚重的面料将在明年的夏季被采纳。”
主席台上,江乔一边展示着幻灯片,一边对着设计师们讲解。
“白色将不会大面积地被使用,而是被分隔成各种形状。”
“波普艺术回归了。这一季,香奈儿启用了大胆且明亮的色彩。Elie Saab更是将美人鱼的元素带进了极具海洋迷幻色彩的V字领连体裤。”
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的阮清歌低着头,在纸上涂涂画画。她看不见,只能根据江乔的描述试图画出Elie Saab的那条美人鱼V字领连体裤。
到底那些明亮的色块是如何和谐地在服装上表现出来?
虽然温锦言在离开前让她坚持她特有的简单明快的风格,可是一个设计师怎么能只会一种风格?
江乔陈诉完毕后,歆姐作为代理总监,对留守在国内的设计师宣布着重大消息:“予希慈善协会即将举行新一届的会长竞选。大会临时决定这次太太们和小姐们一律穿着旗袍。Freya作为国内最顶级的高定品牌,接下了本次的设计工作。我和总监会根据这次旗袍秀的表现给分,作为大家的季度成绩。Good Luck!”
散场后,阮清歌在酥酥的带路下,慢慢走出会议室。
“清歌,我帮你。”江乔要来扶她,被她推开了。
阮清歌笑得疏离又淡漠:“江大小姐,没看到我有导盲犬吗?”
“清歌,别这样。”江乔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妹妹,低声下气地说,“给我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在公司里就当作不认识我。谢谢。”阮清歌一字一字,说的极为决绝。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邻桌的设计师热情地做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王熙儿,英文名是Hilary。我可以直接叫你清歌吗?我觉得这个名字好好听。”
阮清歌听着那声线里的跳跃幅度和松弛节奏,充满着年轻与朝气,估计是刚从大学走出来的小姑娘。
“当然可以。”阮清歌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单纯开朗的女孩,与她寒暄了几句,又听她郁闷地喃喃着:“这时候拼的就是名气和人脉。像乔姐和Leo哥这种声名在外的设计师,一定可以接到很多单生意。而我这种小虾米,又不擅长旗袍,会有人找我设计吗?完了,我的季度评定是零分了。”
“为什么要等人来找?你可以先设计出几款,毛遂自荐。总会有人喜欢你的风格。”阮清歌提着建议。其实,她更担心自己,会有阔太太放心把旗袍交给她设计吗?
“你说的对哦。不到最后一秒绝不放弃!”王熙儿找出上学期间做的厚厚的笔记,研究着制作旗袍时的注意事项。她心想得向残疾人伸出援手,正要提点下阮清歌,阮清歌已经埋头在画设计稿。
王熙儿凑过去一看,震呆了。
那份优越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失落与不甘。为什么连一个盲人都会比她……王熙儿抿了抿唇,扬起笑脸,说:“清歌,你画的这条雏菊旗袍真好看,能教我怎么设计旗袍吗?”
阮清歌感受到了一股暖意,毫无保留倾囊相授:“首先旗袍的样式很多,开襟有如意襟、琵琶襟、斜襟、双襟。领有高领、低领、无领。在设计的时候,你要……”
三天后。
阮清歌下班回家,路过福万家超市,听到身边的大妈说红提搞促销,单价从原来的十块降成四块。她想起承光很喜欢吃红提,正要脱去导盲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地说:“小姐,我们总经理说了,欢迎所有的导盲犬入内。”
“真的吗?太好了!”阮清歌一扫连日来的郁气,开心地笑了。一旁的酥酥觉察到主人的欢喜,用头蹭着主人的腿,欢快地摇摆起尾巴。
在水果区挑选提子时,阮清歌注意到有一串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一个身上带着清雅果木香气的男人在一步之外站定,说:“阮小姐,好巧。”
“宁先生!”阮清歌灿然一笑,“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你。”
她的笑容太美了,宁南星有点被震住了,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助理不要打岔,热情地问:“要我帮你挑葡萄吗?”
阮清歌有点窘迫,讪讪地说:“原来是葡萄。我还以为是提子。”
“其实我也分不大清楚。”宁南星拿过阮清歌手中的塑料袋,细心地帮她挑选提子。
两人挨得很近,他西装的袖子时不时在她光滑的手臂滑过,这种奇异的触感让阮清歌感到无比紧张。她低着头,脸上开始发烫,“宁先生,酥酥可以进来了,替我谢谢你们超市的总经理。”
“福万家致力于为每位顾客创造出更加人性化的购物环境。”宁南星话一出,身后的一群高层领导频频点头。
阮清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从包里翻出他的手帕,还给他。她红着脸,笑得腼腆又羞涩:“我觉得松竹特别适合你,所以忍不住绣了点竹子。请不要嫌弃。”
她完全不知道,在宁南星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拨人,把她小女人的娇羞样尽收眼底。
宁南星接过来细细一看,针脚密实而齐整,颜色素净又高雅。他极其想知道,究竟一个盲人是如何绣出如此精细的作品。“阮小姐,可以在门口等我一会儿吗?我送你回家。”他说完后,打了个手势,带着下属们继续视察超市的运作情况。
宁南星没想到,等他开完会出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夜幕低垂,华灯已上。他心想阮清歌早就离开了,却没想到,在他转头的那一霎那,在涌动的人潮中,他看到了,阮清歌还在静静地等着他。
阮清歌一手牵着酥酥,一手提着帆布包,目光柔和地望着前方,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耐烦。她相信宁南星,所以即便再晚、再迟、再累,她都愿意等他。因为她知道,宁南星一定会来找她的。
此刻她站在超市的出口处,身边不断有路人进进出出,带着纷繁的谈笑声、吵闹声。左前方是一个卖麦芽糖的小摊,有几位女孩正叽叽喳喳地和老板砍价。右前方有一个大约三岁的小孩,哭着闹着要妈妈抱。
闻到那股清雅的果木香味,阮清歌咧着嘴,开心地笑道:“宁先生。”
“清歌,叫我南星吧。”只有宁南星自己清楚,在他转身那刻看到等待着自己的阮清歌,他的内心是怎样的颤动。
阮清歌微怔,抿着嘴唇,默了几秒后,缓缓念道:“南星。”
车上。
宁南星透过后视镜瞄着坐在后车座的阮清歌,关切地问道:“清歌,在Freya的工作顺利吗?”
阮清歌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最近予希慈善协会要搞旗袍秀活动。我和熙儿拜访了几户人家,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把旗袍设计的工作交给我。”她垂下眼眸,神情显得有些沮丧,“其实旗袍是我的强项,以前我跟着师傅在□□给夫人们制作旗袍,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有自信我可以的。”
阮清歌听王熙儿提过,Freya设计师之间的竞争异常激烈,年末综合分数最低的那位将会直接出局。她才刚刚进入时尚界,交到了一个可爱的朋友,可不想立即就被淘汰掉。
宁南星十指敲了敲方向盘,柔和的笑意慢慢地在唇边浮现出来,“我想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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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
夏日渐渐步入尾声。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似乎还多了几分澄澈高远的秋意。阳光细密地洒下,显得格外的清透干净。
阮承光用木棍在菜地挖了一个洞,欣喜地发现他种的地瓜又大了一个块头。“要快快长大哦。”他煞有介事地说完后,重新把土掩埋过去。
听到刹车声,阮承光撒开小短腿跑到门口。
江乔从车上走了下来,看着破旧的石屋,心中一涩,询问着面前的小不点:“小朋友,阮清歌是住在这里吗?”
阮承光歪着脑袋瓜,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穿着黄色碎花短裙的女人:“漂亮姐姐,你找我妈妈有什么事?”
江乔顿时睁大眼睛,这么说,这个小不点就是当初的那个孩子。她俯下身,抚摸着他嫩白俊秀的脸蛋,怜爱地问:“能让阿姨进去看望你外婆吗?”
“不能!”阮清歌拄着盲杖步履慌乱地走了过来,寒着脸厉声道,“江小姐,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给我离开!”
江乔的眼中全是悲伤,低低地、卑微地恳求着:“我很想见阮老师——”
“当成亲生女儿疼爱了十几年的学生竟然就是自己丈夫的私生女,你觉得我母亲会很愿意见到你吗?江小姐,别彼此膈应了!如果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就不要以施舍者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需要你的同情!”阮清歌越讲越激动,声音渐渐地哽住了。
阮承光从未见过妈妈这般动怒过,小小软软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哭着说:“妈妈别生气。”
“承光乖。”阮清歌仰了仰头,忍住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眼睛霎时涩得发疼。
江乔低声又说:“清歌,爸想见你。如果可以的话,跟我回家,好吗?”
阮清歌闻言,再也无法抑制满心的愤怒和痛苦,情绪骤然失控,高声叫道:“家?开什么玩笑!那是我的家吗?他想见我干吗?还想骂我吗?我有自知之明,我是家门耻辱,我让他颜面尽失,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眼前。”她顿了下,神情悲痛而哀伤,“江乔,你别忘了,你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是踩着我和妈的痛苦得来的。所以,不要再惺惺作态了!”
满涨的眼泪盈满眼眶,无声地滑落下来。阮清歌竭力克制住自己,不哭出声音来。
“妈妈,你别哭啊。”阮承光跳了起来,可是小手仍够不着,无法替妈妈擦去眼泪。正干着急的时候,突然双脚离地。他被人抱了起来,手里还多了一条手帕。
宁南星伸手拭去阮承光的眼泪,而阮承光则拿着那条绣了竹子的手帕,轻轻地擦去妈妈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