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倚如醉（gl)》久罗

7、第七章

　　“不公平。”
　　孔翎从账本里抬起头，微微挑眉看着无端发毛的墨兰。
　　“你肯当青芷的师父，却不愿教我？”害得她今早居然输给了跟青芷切磋了好几日的管释然。要知道她上次输给他已经是非常久以前的事情了。
　　墨兰显然把管释然不跟她下棋也已经非常久的事自动忽略了。
　　她夜里借弹琴饮酒为由跑来监督孔翎是否按时睡觉，这样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因为只要孔翎不听话她就可以趁机偷香吃豆腐直到那个人愿意逃回房间睡觉为止。
　　一定是因为这样，翎儿才让管释然把自己杀个片甲不留……虽然输赢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管释然走的那些步数一看就有翎儿惯用的招数夹杂，这是报复。
　　孔翎摸不透她心里那些七拐八绕的心思，看着那个自称生气却依然手不停杯的酒鬼，她又把头埋回新账册里，“你志不在棋。”要教棋，还是选专心的青芷比较好，对于墨兰而言，棋不过是消遣罢了。
　　心虚地转回酒里，墨兰也不敢再提“报复”之类的话。
　　这一夜，墨兰用那曲《胡不归》催孔翎去睡觉的时间提前了两个时辰。而孔翎在确定她是故意的之后，狠狠扫了摩拳擦爪的墨兰一个冷眼，还是不甘不愿地跑回了房间。

　　————————————————————————————————————————— 青芷这次能来，是因为国学院各位夫子要去监督秋试，放了一个月的假，她才得以从忙碌的学习中抽身。在得到进入国学院的资格之前，她作为管释然收留的友人遗孤在山庄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刺客楼也是众人呵宠的小妹妹。
　　现在么，青芷的新目标是孔翎。
　　在国学院时听过很多这位虎原第一商的传闻，一直都苦无机会见到真人——对于年轻有为又美丽传奇的女子，她一向很有研究的兴趣。
　　接触得多了，青芷渐渐发现，冷若冰霜的孔翎在面对别人单纯的热情和友善时天真得很可爱，而且……根本经不起她缠！
　　“翎姊姊，去钓鱼吧！”刚上完棋课，青芷就兴致勃勃地拉着孔翎往后山跑。秋鱼新肥，她想很久了呢！
　　对这两姐妹，她同样没辙。账目只好先丢下，跟着熟门熟路的青芷一块进了后山。
　　南泽山多为陵，少见北方那般的峻岭危崖，但山中的飞瀑流云、深潭修竹却比北方森林多一分秀雅俊丽。青芷把孔翎领到深潭边，两支鱼竿往岸边一插，就开始跟孔翎下起用说不用看的盲棋来。
　　好会利用时间的姑娘啊……孔翎微微一笑，奉陪到底。
　　两人下到中盘，青芷大龙被困，正苦苦思索解脱之法，鱼竿上系着的铃儿突然响了！
　　青芷欢叫一声，起身过去握住鱼竿一提，却反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朝潭中拖去！脚下猛一踉跄，她不便的右腿支持不住，身子直接栽进了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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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悠闲休憩的燕栖梁那得知那两人一同去了后山，墨兰自然也立即赶去凑热闹。
　　刚刚飞身落在孔翎身边，就看见青芷被拖进潭心！
　　孔翎当即跳了起来，纵身就想下潭救人，腰却被身后的墨兰猛地一扣，动弹不得，她回首，面容失了色，“青芷她……”
　　“放心，看着。”墨兰却是一派轻松，一点也没有下去救人的意思。舒缓的嗓音让无措的孔翎一下镇定下来，同墨兰一起望向潭心。
　　好一会，清平如镜的潭心“扑喇”一声，探出了青芷湿淋淋的身子，而她的双手正紧紧抱着一条足有二尺来长的黑鱼，满脸兴奋，“抓到咯——”
　　墨兰笑靥如花，手腕一抖，一条白练飞出，裹住青芷将她拉上了岸，才对孔翎缓缓道：“青芷可是海边长大的。”在出事前，青芷是姊妹中水性最好的，下海捞珠都视若反掌。
　　孔翎看了眼那条黑鱼，不由暗暗吃惊。那是南泽有名的水下霸王狼鱼，贪吃成性，凶残成癖，这么大的个头也不算少见，青芷竟能在水下制服它，可见水性之精。
　　将弄昏的狼鱼丢下地，青芷整理起自己的凌乱衣衫，孔翎伸手帮忙，却突然怔住了。
　　“青芷……”她的手有些发颤，缓缓抚上青芷裸露的左肩，“这是……”
　　一朵青色的芳芷，赫然绽放在青芷纤细的左肩臂上！
　　“胎记啊。”青芷继续整理乱掉的长发，笑笑道，“我们沙家的姐妹都有。怪有趣的，碰到水才会显出来。嗯，我的名字就是根据它来的……”
　　孔翎收回手，不由得抚上自己的右肩胛，脸色变得苍白如雪。
　　沙家的姐妹都有……碰到水才会显现……
　　她看向在旁边若无其事收拾鱼竿的墨兰。
　　还记得的。那日，刺杀她失败之后被带回寝居，她在自己面前换下湿漉漉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胎记！
　　可是，自己却有？
　　第一次，孔翎无法在夜里工作。沐浴时那朵兰花清晰无比地绽放在肩上，提醒她那不是幻觉。
　　这种事情能用巧合来断定吗？这么奇异的胎记，天下拥有的人会有多少？连位置都惊人的接近……
　　“想不透？”墨兰终于停琴住弦，不再弹给魂不守舍的人听。
　　孔翎回神，微微点了下头。她不是一无所得，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不敢深想，若真如她所想，那……
　　墨兰倒了两杯酒，淡淡一笑，缓缓说道：“沙家人在远古曾与花仙结秦晋之好。这个传说连沙家本族人也知道的不多，太古老了……”

　　沙族人自古居住在海滨诸岛之一的聆波岛。上古时候，一名九天花仙下凡与沙族祖先结缘成亲，后代便有了仙血，但历经多代传承，仙脉血缘渐渐淡薄，最终与常人再无异处。只是每隔几代甚至十几代，才会出现带着特殊“印记”的孩子，证明花仙血脉的存在。
　　这些孩子全部是女孩，身上都会带着花形胎记。胎记的花种色彩各异，但都会遇水显现。除了这点，她们与一般女子并无不同，那胎记也只有“认亲”这一点作用而已。
　　墨兰定定看着孔翎，缓缓述说：“这一代，沙家有四个带有胎记的女儿。雪梅、红莲、青芷、墨兰。还有个小弟弟满潮。只有他是男孩，没有胎记。”
　　墨兰的目光暗了下去，猛地一口饮尽满杯酒，才继续幽幽说道：“十年前，沙家村所在海域发生海啸。爹、娘、雪梅大姊和姊夫都没逃过，青芷被打断了腿，其余的姊妹……失散了。我当时跟着师父远游，逃过了。”
　　孔翎的心剧烈疼痛起来。
　　“爹和娘没逃过，雪梅姐和姐夫没逃过。我这个……”墨兰苦笑一声，看着孔翎低声道，“我这个代替你的人反倒逃过了。真是讽刺啊……墨兰。”
　　孔翎全身一震，瞳孔猛然收缩。
　　“你早该猜到了。”墨兰的手落在孔翎肩上，轻轻一拉便褪下了她肩上的衣服，手指轻点那片肌肤，字字清晰，“你胎记的样子，就是你的名字。你，才是‘沙墨兰’。”
　　翎儿，你，你其实……是娘抱养的，不是我的亲骨肉啊……我的孩儿……夭折了……我可怜的孩儿……
　　娘亲临终的话语如重锤般再次敲进脑海，敲得孔翎一阵晕眩。是了，那不是娘亲为让她死心逃走而说的谎言！
　　如果她是“沙墨兰”，那么，眼前的这个人……“你呢？你是谁？”
　　“我不知道。”墨兰轻笑，拉好孔翎的衣服，“我从小就到处流浪，直到五岁的时候被娘看见，把我带回家，叫我‘墨兰’。后来我才知道，‘墨兰’出生没几个月就被人偷走了，娘在看见我之前一直都是半疯半醒的过日子，一直在找她的女儿。”
　　因为疯病，娘亲才会把比“墨兰”大几岁的她错认为丢失的女儿。她从此代替了真正的“沙墨兰”，成了沙家的一份子。虽然爹爹和姐姐们都知道这件事，却一直对她视如亲人；娘亲原本出于疯癫的错误，却让她得到一生唯一的母爱，唯一的亲情和姓名。
　　她怎能不倾尽全力去回报？得到消息后，她便开始一边跟师父云游一边寻找姊妹们。花了整整七年，她才找到爹娘以及大姐夫妻的遗骨，还有青芷，可是因为年深日久，她的腿已经无法恢复。而后三年，她再也没有任何收获。
　　孔翎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汹涌而出。
　　娘亲，你告诉我真相，就是要我再失去一次吗……如果你没有那样说，我也许还能欺骗自己……
　　在遇到墨兰前，她对亲生父母和从未谋面的姊妹一无所知。知道的，只是对自己关怀备至，呵护万千，最后却为了让她逃离舅舅的控制而服毒自尽的娘亲，是冰冷的玉英府中唯一的温暖。
　　“该告诉青芷了。”墨兰低声对孔翎道。这十年来她不仅是在寻找失散的姊妹，同样也在切切寻找真正的沙墨兰，要将属于她的亲情还给她，才能从自责中解脱——若非一时兴起缠着师父远游，一定可以救下家人，至少，至少……青芷不会在花样年华就……
　　抬起首的孔翎泪眼模糊，话语却是坚定的：“不。”
　　墨兰顿时怔了，“你才是青芷的……”
　　“对青芷而言，谁才是她的姐姐，你难道不明白？”孔翎抹去泪水定望着她，“是谁让她读书识字，对她嘘寒问暖，娇宠疼爱？不是我，是你啊。”
　　墨兰愣了好一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舍不下孔夫人啊。”
　　“你不是也舍不下沙家吗？”孔翎反问着要让她去认青芷却脸色苍白的墨兰。自小就没有在沙家生活的她是没有资格自称沙家人的，只有带给沙家希望和欢乐的墨兰，才能说是青芷的姐姐，沙家的女儿。而她，心目中唯一的娘亲，只有孔夫人呵，她这一生，是孔翎，孔夫人的女儿，再不会改变。
　　她们都是代替别人的存在，却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太久太久，无法抽身退出了。
　　有些秘密，最好是一辈子不要揭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