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裘三回宫心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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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蝎子到家时，天已经亮了。
黑蝎子家住城西，远离闹市，却也并非隐藏于深山老林。只是有些偏僻，无车马辚辚，亦无往来宾客。
黑蝎子伸手推得自家门扉吱呀一声，闪身跳过门槛，几步走到花圃边，蹲下身去，把手中还带着露水的曼珠沙华插在花圃边挖出的小坑中。
这花圃中种了一小片曼珠沙华。时近深秋，曼珠沙华到了花季，一株一株都生出红色的花穗来，红彤彤的，很是耀眼。
“往生去吧。”黑蝎子的脸依旧隐在面纱下，喃喃道。
屋内依稀传来老者的咳嗽声，和挪动的脚步声。黑蝎子赶紧站起来，冲过去扶住，低声说道：“师父。”
“咳咳，回来了？”老者眼前一片迷茫，阴霾无光，已经失明很久了。
黑蝎子扶着他坐好，答应道：“回来了。”
“师父，钱我已经凑好了，我们明天就去找江大夫解毒。”
“钱？你是从哪里来的钱？”
黑蝎子瞟了眼院落里的曼珠沙华，镇定道：“这些日子在外面认识了些朋友，借的。”
“朋友？”老者似乎是想起些什么，微微颔首笑道，“朋友好啊，朋友好啊。”
“……”，黑蝎子解开面纱，看着师父沟壑丛生的脸，目无焦距的眼睛，想起旧友还是欣慰的表情，轻叹了口气，心想：您的朋友一个朝中为官大富大贵，一个害您至此，您还一口一个朋友好？
黑蝎子挨着师父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师父：“师父，喝茶吧。”
师父接过茶来，笑眯眯地开始他的回忆录：“当年我们三个师出同门，九昭和当勉一个心在仕途，一个心在江湖，我并无大志，只求安然过完这一生。没想到……呵。”
黑蝎子搬来铜镜坐在师父身边，散开发髻，揉着自己的黑眼圈，接口道：“没想到，一个进入仕途再无联系，一个一入江湖心性大变要夺您性命。”
师父摸索着茶杯，喝了口茶，高深莫测笑道：“往事莫提，往事莫提。”
“好，不提不提。”黑蝎子的声音温柔下来，哄着师父。
黑蝎子从铜镜下的小抽屉中抽出玉簪，长发在掌心绕两绕，挽好。眉眼虽然有些困倦，但也算是清水出芙蓉。
黑蝎子看了眼师父笑眯眯的样子，心中有点堵：师父若是知道了我杀人的模样，估计会被打断腿吧。
黑蝎子啪嗒一声推了抽屉，把铜镜搬去原处放好。
“问荆。”师父忽然冷声说道。
“嗯？”
“我老头子一把年轻了，就算不是异毒加身，也是到了命归西天的年纪了。”
“师父别乱说，江大夫说了能治就是能治，若是不能，我就拆了他的医馆。”
“胡闹！为师从前就是这么教你的？”师父的声音忽然冷冽下来。
黑蝎子脊背一凉，赶紧过来毕恭毕敬站好，低声道：“问荆不过随口一说，定不会去做那无理取闹之事。”
师父虽然已经失明三载，但是失明之后犹能听风声提点自己武功路数。师父修为究竟几何，就连黑蝎子自己都没办法揣度。她相信，就算师父看不见，她是什么模样什么神态，师父都能了然于心。所以她毕恭毕敬站着，瞬间半点玩闹表情都不敢有了。
“为师不是担心你无理取闹，就算有一天师父西去，为师也不愿意你去报仇或者迁怒那医者。你可明白？”
黑蝎子眼神忽然落在那柄杀人用的短刀上，轻描淡写答道：“问荆明白。”
师父微微摇了摇头，自己的徒儿怎么会不明白。自己一生未娶，只捡得个孤儿做徒儿，一生刀法尽数授与她。
她虽是个女娃儿，心性却未必不比男儿坚韧。善良是有，可戾气也不弱。她当然不会去做无理取闹的事情，因为她根本不会把“为了师父拆了医馆”这种事情，当做是无理取闹的事情。
师父只觉得心累，知道养了十来年的女娃儿早就有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想劝也劝不好了，干脆闭了眼睛，节省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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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桓穿上朝服，对着铜镜顺了顺鬓发，自觉还是玉树凌风好少年一枚。
其实本就相貌出众，自幼习剑，又带了凛凛的剑气。若不是他自己愿意埋没在市井间，在皇宫中好好生活着，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婢子要贴上来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颜清，今天我回一趟宫。”裘桓拿起玉腰带系在腰间，瞬间就比平时器宇轩昂了几个档次。
“是。我去备车。”
“不，那些交给下人去做，你去跟着黑蝎子。”裘桓把自己的佩剑从角落里找出来，横在腰间。
“公子的意思是……我不跟您一起去？”颜清问道。
“对，我很快就会回来，你给我看好了毒蝎子，十天里，我可不想出什么变数。”
颜清点点头。
但颜清心中却有股隐隐的不安，他虽然平日里严格要求自己以侍卫之礼对待裘桓，但裘桓为人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他这个主子从来没把他当下等人，有什么计划都会直接跟他说明白。可这一次……颜清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心中竟然有些不安。
裘桓扶正顶冠，一身浅青色华服，坐上两匹马拉的马车。马车颠颠簸簸地往前行进着，他双手叠在膝头，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每次回宫之路，都是裘桓最安静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必须收敛起在宫外的不拘小节，那些常年丢弃的公子架子、主子威严得全部端起来。
虽然没什么人在乎他，但好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主子，总不能让下人看笑话。裘桓伸出两根手指挑起车帘，看了眼尚在远处的宫墙。
那堵宫墙，那座宫殿，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那些早就放弃了的权利追逐。裘桓觉得心头那点若有若无的嫉妒和艳羡有点恼人，于是把两根手指收回来，车帘落下，那些风景又被阻隔在车外。
对于那些繁文缛节，他从来都是是讨厌的，这么些年从来没改善过，反而是越来越恶化了，连每月一次的例行公事都厌烦起来了。但对于当年的抉择，他又不能说是百分百的不后悔——谁不想成为百姓口中敬仰的英雄啊！谁不想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啊！谁不想对所有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关于这一点，裘桓早就想明白了。
对于过去无法更改，对于未来倒是有无限可能。一不小心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要用别的办法拿回来。
裘桓如此想着，便又挑开车帘，看由远及近的风景，嘴角挑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
“吁——”马车停了下来。
裘桓跳下车，再度扶正顶冠，一次整理了衣领，袖口和腰带，揉了揉脸颊，确认自己已经很严肃很正经，然后朝着宫门迈开步伐。
穿过三丈宫门，眼前是通往正殿的上百级台阶。这里依旧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石缝中连颗枯草都看不见，苍白的石阶显得这条路遥远又庄重。
裘桓挺起胸膛，按住佩剑，一步一走往上走去，走得雄姿英发。
“拜见三公子。”
“拜见三公子。”
“拜见三公子。”
侍卫们依次行礼，严肃冷漠不苟言笑。裘桓微微颔首，依旧面无表情。
登上百级石阶，踏进物华殿。
物华殿中一张王座空留，除了几个婢女垂手而立之外，再无别人。
“三公子，国君在书房等您。”一个婢子过来通报道。
裘桓颔首，往殿后走去。出了物华殿，走过一条通风长廊，绕过开得甚好的蔷薇花，在一块书着“惜晖阁”的方正匾额下住了住脚，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惜晖阁正是如今周国国君，裘桓他老爹裘谦舟的书房。
裘桓挺了挺腰板，踱步进去，却听见有低声的私语。裘桓微微皱眉，仔细看去，发现屏风后已经站了两双脚。
裘桓心中一揪，与父君的例行公事原本已经足够无聊，若是有他人在，虽面上不说，恐怕心中又要与自己的兄长们比较。虽然自己不计较，但被人看着，总是会浑身不舒服的。
裘桓硬着头皮绕过屏风，站定于国君面前，做礼道：“儿臣拜见父王。”
等裘桓看清楚那两位是谁的时候，又是更深的无力：原来不是什么别人，正是他的哥哥们。那私语声，想必是刚才父君在与他们商讨什么正事。无论什么正事，恐怕都不会有自己什么事。
而裘谦舟正凝神于国事，裘桓那句话说完，礼都做得冷了，他才摆摆手道：“哦，桓儿来了。”
裘显和裘弈明显是看见裘桓出现才忽然缄口，在裘桓另一侧垂手不言。
裘桓瞥了一眼兄长与父君，忽然觉得人家那两个才是父君的亲儿子，而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忽然插
进来的外人，心中一酸，却无话可说。
裘谦舟轻咳一声，打破尴尬，换了个轻松的表情，扬声问道：“桓儿啊，宫外过得怎么样啊？”
裘桓答道：“周国国泰民安，实属乱世中的平安盛世，国力昌盛，定能所向披靡。”
裘谦舟满足一笑，夸赞道：“借你吉言啊，弈儿果然是打了个大胜仗。”
裘谦舟的眼神果然又迅速落在了裘弈身上，那眼神中煜煜闪光，满是希冀与爱抚。
裘弈微微一笑，有礼有节：“父王过奖了，儿臣分内之事。”
裘桓觉得他二哥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天之骄子”的耀眼光芒，颇有种“汝等小辈万难企及”的神圣。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裘三回宫心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