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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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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清文在教堂里呆了很长时间,霍德不放心,最终还是走了进去,亲自将贺清文接了出来。
他们很默契,没有将道格朗的事告诉给约翰。
直到车子开进庄园,贺清文始终都没再说话。
从小楼坍塌时的绝望,到从废墟里将他救出来时的充满希望,再到亨利告知他们手术结果时的失望。
贺清文亲眼看着道格朗每天同站在死亡线上的死神进行拼搏,身边的仪器随时都会发出生命体征降低的信号,然后一群医生护士跑进病房进行抢救,往道格朗身上注入各种药剂,插上不同的管子,那时候的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连续十日,只觉得太过大起大落。
所以,每天面对躺在床上的道格朗,贺清文现在只有一种感觉。
这个人睡着了,他安静了,他不会再来逼他,不会再来捆绑他,不会再将他锁在屋子里,脾气不会再时好时坏,不会再疯言疯语——
贺清文麻木了,无喜无悲,他想,无论什么结果,他都会听天由命。
但是,当他从车上迈下来的那一瞬间,倏然,一阵心酸。
眼前,是他熟悉的欧式建筑,是他住了数年的百顷院落,是他看在眼里却总是不曾留心的每一寸土地。
走上台阶,面前是他经常与道格朗同进同出的那扇大门,正对着大门的,是道格朗兴起时扛着他飞奔上楼时的楼梯,还有玄关左侧,摆着一面他们出门前,一起打理仪表时用过的镜子。
回忆翻涌,一下子,让他想起了太多的事情。
“孩子,如果上帝可以让时间倒流,你想回到你生命中的哪一段时光?”
他记得当他走出教堂时,约翰曾问过他这样一句话。
约翰并不是期待他的答案,他只是想告诉他。
他信奉上帝,但过去了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再改变,所以我们只能接受现在,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可人,却洽洽相反,他们总是在拥有的时候不屑一顾,却在失去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追寻挽留,哪怕留住的,只是最后一丝的残影。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个人躺在医院里,亨利说,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那是泪水即将决堤的信号,他飞快地跑向楼梯,在经过客厅时,听到了一声呼唤。
“儿子!”
贺清文霍然停住脚步,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于娟的身影。
于娟快步上前,举头看着他。
她听说了道格朗的事,也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问,可不知从何问起,随后,她又看到了萧暮远。
她用目光询问萧暮远,萧暮远微微摇头,向她致以抱歉。
无力改变,她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儿子,妈——对不起,儿子,妈只是想——”看到贺清文的表情,于娟意识到也许自己真的做错了某些事,不管是什么,她只想求得原谅,“妈只是想让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媛媛——媛媛是个好孩子,所以——”
所有的悲伤排山倒海似地袭来,贺清文闭上眼,摇摇头,紧咬着唇,试图将泪忍回去,他还不想在于娟面前崩溃。
可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将他背负了那么久的包袱,通通给卸下来,因为他已无力再承受,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
猛地吸了一口气,“妈!荣家——没了!”
“你说什么?”于娟一惊,紧紧地握住了他的胳膊。
贺清文咬着牙,继续说,“妈,荣家没了,媛媛,媛媛——死了,还有荣世明,都没了。”
于娟一阵眩晕,萧暮远和霍德及时扶住了她。
“贺夫人!”
稍稍缓过神来,于娟又过来抓住贺清文的胳膊,“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回国,我——”贺清文说不下去了,双唇不停地颤抖,“对不起,妈,我想——自己呆一会儿。”他一咬牙,拽下了于娟的手,返身跑上楼梯。
“少爷!”
“你照顾好贺夫人,我去看着他。”
霍德点头应允,萧暮远一个箭步追赶了过去。
他在三楼的走廊拐角追上了贺清文,看到他正无力地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朝最尽头的那个房间走去。
萧暮远在他身后慢慢地跟随着,并没有出声劝慰,十天来,他在医院看得真真切切,贺清文在道格朗的病床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哪怕是在道格朗的生命体征急急告危的时候,他也表现得相当平静,可萧暮远知道,贺清文一直都在强忍,时时刻刻都在潜意识里告诫自己要坚强,那种抑制力甚至已经超过了一个常人所能忍耐的限度,这不是好事,弓弦若是拉得太紧只会断掉,他怕贺清文会因为发泄不出来,而迟早崩溃。
所以萧暮远现在,更希望贺清文能够大叫出来,或者能够大哭一场。
但他没有,贺清文只是停住脚,极力地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在路过一间书房的时候,他想了想,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极为考究,极为奢华的书房,墙上挂着两张人头画像——沃*一代和沃*二代。
萧暮远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是道格朗的书房,介于对主人的尊重和一个商人最起码的道德,他没有跟着贺清文走进去,而是站在了门外,等待贺清文从里面走出来。
贺清文站在那张书桌前,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宽敞华贵的书房中,那些书籍和陈设体现出了主人独有的性格。
这间书房他来的次数不多,尽管道格朗从未对他有所限制,但显然贺清文对道格朗的私隐也从来不感兴趣,否则,有些事他也不会到了今时今日才知晓,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不可预知的变故。
可现下,他即便再想着要如何去了解这个人,似乎都已经为时已晚了。
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立在书柜前,仔细地瞧着那些世界名著的封皮。
记忆里,道格朗似乎从来都不看这些书,但也许,每当道格朗在这间书房里驻留到很晚的时候,他就是在看它们,而贺清文却不知道,当然,他们也从来不会谈论这些。
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向道格朗打听他每天都在干些什么,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去了什么地方。
回国前在一起的那两年,道格朗对他来说始终居于一个施予者的地位,一味地给予他所需要的所有东西。
母亲需要治疗及后期的疗养,道格朗便为于娟开设了一个私人理疗场所。他需要在商场上的实践,以便有一日可以与萧暮远正面交锋,道格朗便将他安置在身边,几乎手把手地教导。后来,他还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于是道格朗就给他布置了一间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书房——
像这类事还有太多太多,一时间回想不完。
若是以不同的角度去看,现在反倒觉得,是他在不停索取,道格朗则是在一味付出。
然而,事实也是如此。
忽略了那些,他只记得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相拥,应付道格朗无休止的索取,这些年,他对道格朗的了解也实在太少,甚少有机会站在他的角度涉身处地地为他考虑事情,更不要提,关心他,照顾他。
他一直以为那些都不关他的事,现在想想,道格朗其实要的并不多。
他只要,他的爱。
拂过那些书籍,他转身坐在了书桌里,坐在那张昂贵的皮椅中,感受着道格朗当时坐在这里时,他的所思所想。
那个修安,是否也曾坐在这间书房里,与道格朗一同谈天说地,秉烛促膝,直到天亮?
也是直到那天他才知道,修安在道格朗心目中的位置,到底有多么重要。
所以,修安痛恨他,嫉妒他,伤害他,都有足够的理由。
而那段时间,道格朗又在想什么,做什么?
贺清文想,那一定是他有生以来,做出的最难的抉择。
随手打开了右侧的那个抽屉,里面放置了一个极其精致且设计繁琐的盒子,道格朗曾经在他面前打开过,所以,他记得怎么开。
宝蓝色的光泽就像是海洋浪潮中翻滚的泡沫,熠熠闪烁着,那是海的倾述,海的思愁。
没错,就是那颗曾经遗失了的蓝宝石,道格朗重新将它制成了戒子。
蓝色的光芒与金子的璀璨亮泽交相辉应着,彰显出此物的非比寻常和价值连城,可就是那些从不同角度折射出来的光,却似万道芒刺,射进了贺清文的胸口,灼痛了他的心脏。
天杀的,他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他将头埋进了臂弯里,心中的那股刺痛,久久地,无法散去。
萧暮远靠在书房外面的墙上,足足等了两支烟的功夫,终于等到贺清文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继续朝着最里侧的那扇双开大门走去,萧暮远意识到了,那里,便是贺清文和道格朗的卧房。
随着大门推开,奢华无比的陈设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一个堪比皇世贵族般的居住所在,毫无疑问的,道格朗是给了贺清文最上等,最优越的生活待遇。
当人们着重烘托情感的高尚和浪漫主义情怀时,总是喜欢批判物质的庸俗,但其实,物质提供有时却是爱一个人,最能够直接出来的一种方式。
萧暮远看着他走进去,依然没有僭越自己的身份,等在门口,他只是想看到贺清文安然无事之后再离去。
贺清文慢慢地走进去,直接走向了卧室里间的床。
此时此刻,他很累,真的很累,什么都不愿再想,再去思考,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自己疲惫的身躯狠狠地抛在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大床上,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自然醒来。
也许明天,就会发生一个奇迹,一个让大家,都能欢呼雀跃的奇迹。
他坐在床边,没有脱下衣裳,侧下身,缓缓地躺了下去。
身后,床的另一边是空的,这样的情况已经许久了,可他却从没想过,从今以后,这或许就会成了他的生活模式。
他叹着气,反手过去把胳膊搁在另一边,上下摸索,试图着想要抓住最后一个幻影,但他心里明白,他根本什么都抓不到。
于是胡乱地摸了一阵,便把手伸了回来,可就在这时,他仿佛碰到了一个类似平板的东西,是什么?
他睁开眼,一边坐起来,一边将那东西抻了过来,却是一个文件夹子。
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