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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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躺了回去。
必须要让牠吃些苦头，牠才会知道这个家里是谁说了算！
我打定主意，不理不闻，闭上眼睛。
牠又低低的叫了一声，然后外头传来挠门的声音。我把心一横，还是不理会。
牠的叫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变成了嚎叫。
牠又在骂我了。
但是我不会給牠开门的！
算了，牠只是一只猫……
我飞快的走到门口，拉开了门。牠正在那看着我，仿佛在赌气，冲我瞪眼睛。我把牠逮起来，扔到床上，然后用被子把牠的头蒙住，狠狠拍了被子几巴掌。
“如果你再不老实，我就像这样打你！”
一个月后，我找了一份短工做，是给一座大院驯马。没法子，再大的侠，也是要吃饭的。
我每天驯马回来的路上，到土窑里买几两肉，和咸鱼干。花卷喜欢吃醉鱼，但是这里不经常有卖鲜鱼，有鱼干也能凑合着下饭。
有件事我一直感到很纳闷儿，牠那么爱吃醉鱼，怎么不会变成醉猫呢？
我现在很少喝酒了，自从养了花卷，喝的酒就更少。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酒量在变差。
每次喝完酒，我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大多数的梦里，都有一个人——顾惜朝。
我每次想起他，心里的感觉都很复杂，很难说的清楚，不是纯粹的恨，还有思念、牵挂、悲怆。
我听说他在七年前已经绝迹江湖，也许他已经不在了。
每次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似的，不敢再往下想。
我现在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一回到家，打开门，花卷就会跳出来绕着我的脚蹭来蹭去，虽然牠是一只冷酷的猫，但对我还是有些感情的，不是么？
两个月过去，短工打完了，我抑制不住肚子里的馋虫，到村口打了几斤酒。
我提着酒和牛肉回到家里，把酱肉切片，酒装壶，温热了酒，在桌子一边坐了下来。
我看着桌子上的花卷，举起酒杯，想对着牠说点什么，终是作罢。
牠到底只是一只猫，是听不懂我的话的。
我喝了三壶酒。牠吃了半斤肉。
我从没见过牠这么能吃的猫，我估计牠也没见过我这么能喝的人。
牠吃掉盘子里最后一片肉，舔干净盘子，然后心满意足的卧在桌子上，开始舔他的爪子。
我看着牠，突然想到一个恶点子。
既然这地方没有女人，也没有兄弟，我只好让我的花卷与我一醉方休了。
我斟了满满一盅酒，摆在牠的嘴边。
我端起酒碗，想了很久。也许我真的醉了，当那句话从我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惜朝，就算你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今天只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棋亭一夜。”
我说完，喝光了碗里的酒。
花卷颤了一颤，突然仰起了头。牠看着我，那时候，牠的眼睛里有一种我说不出的东西，就如牠听懂了我的话。
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牠竟然去舔那只盅里的酒。
牠喝酒的样子看起来既笨拙又可笑，但是牠竟然一直没有停下来。
我就当牠听懂了。
一个醉汉，一只醉猫，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呢？
我突然发现，人对着动物，总是会把心里话说的更透。我道：“鱼池子那一夜，我和顾惜朝坐在一张桌子的两头，我曾经亲眼看着他把一盅酒饮尽，那个时候，我对他只有恨。但是我从来都把他当朋友的。”
我又喝了一碗酒，灯火在眼中渐渐模糊。
我说：“惜朝，你今天与我已是人鬼殊途，若有来生，希望你的际遇能够好一点。”
第三碗酒下了肚，东西已经重了影。
“如果有来生，让你遇到我，你是否认得出来？”我头脑昏沉地问。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和你做……知音。”
话音一落，我感到脑子里一阵眩晕。
我瞠目结舌，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因为我真的看到了他。他就坐在我对面，仰起脖子，将一盅酒尽。他的身形恍恍惚惚，并不清楚，但是，我看清了他的表情，他眼睛里，有说不出的东西。
如果有来生，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么？
哪怕这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这错觉，也是珍贵的。
他放下酒杯，看着我。
他还是七年前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一点也没有老。
我的脑子已经极度混乱、不清醒。我发现他身上没有衣服，就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他起初抗拒了一下，又放弃了反抗。
我拉住他的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心里全是冷的汗。
我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他，抑制不住心中复杂的感受，激动的抱住了他。
这种感受，就像我经历轮回，转世来生，遇到了上辈子的仇人。所有的仇恨都已经淡化，取而代之的是熟悉和亲切。
还有，我对他那种，无法继续的感情。
他的手缓缓圈住我，那一瞬我嗅到他发上的味道，犹若洞庭湖上的雾水，犹如炮打灯的酒香。
他的肩膀在抖动，他哭了。
我抱了他很久很久。
后来的事，就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睡过去之前，一个声音对我说：
大当家的，我们，不到黄泉不相见。
第二天天光大亮。
我醒来，发现花卷不见了。
昨夜的空盘子、剩酒还摆在桌上，但是牠却消失了。我急的发狂，四处找牠，挨家挨户的砸门，到处打听有没有人看见了牠，每个人都用纳闷儿的眼神看着我，似乎不懂我为什么会为了一只猫的失踪发狂。
天色很晚，我还是没有找到牠的踪影，牠就像从来不存在过一样消失了，就连一个脚印都没给我留下。
我来到了村外的石窟，捡到一根枯树枝，用火折子点着了，挨个门洞进去找牠。无数风化而斑驳的佛像几乎要令我失去方向，石窟里到处都是一样，高高的穹顶、斑驳的石地，坚硬的窑壁，一尊尊比肩的神佛。
二更，月更圆。
我又来到我第一次捡到牠的那块石台上，现在，脚下只有厚厚的沙土，除了土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彻底绝望了。
我的心已经冷透，慌乱之际，我不禁想起有人对我说过：当猫快要死的时候，牠是能够感觉到的，牠会离开家门，走的远远的，死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脚踏着被黄土掩埋的陶片、风化的碎石。陪伴我的，只有天际千年不沉的孤月。
风还在嗷嚎，高原却已沉默。
孤寂像冷风，已把我吹老。
这里是个离神很近的地方，可是神明，真的能够体会到我心中的祈盼么？
风中，远远传来了风铃声，一连串的响声清脆动听，又被裹在风里，听着遥不可及，不真切。
一道红色的身影，犹如飘渺的幽灵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一愣，立刻顿住脚步，警惕地望过去。
那是一个红衣和尚。村子里的人说，红衣和尚是从遥远的西方的地方来的，他们虔诚的信奉着最古老的信仰。
顷刻之间，他已经到了我的面前。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是戚少商。”我道。
“戚大侠，你也许已经忘了我是谁，我曾经对你说过：等到你忘记仇恨那一天，我就圆你心中一梦。”
我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我当然没有忘，我曾经跪拜在京师大相国寺佛下，虔诚的许过一个愿。
我愿斗转星移，时光倒流，回到过去。
我希望能够再次拥有棋亭一夜。
如果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那该多么好？
“你的猫，就是你心里面的那个人。你离开京师的第二天，他也向着我许了个愿。”
话音一落，我完全怔住。我的猫？花卷？顾惜朝？我简直觉得眼前的和尚，也只是我做的梦。但是他就站在我面前，我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的衣角，天上的明月，风里的黄沙……这一切，绝不是假的。
我愣了很久，然后问：“什么愿？”
“‘我愿斗转星移，时光倒流，回到过去。我希望能够再次拥有棋亭一夜。’”和尚说：“但他却是个有罪的人，我罚他堕畜生道，用最短的脚步走到西边，来寻找你。”
“我和他有一个约定。”和尚说：“如果他能够找到你，并且令你放下仇恨，他就可以继续做人，我答应他，到了那一天，就让你们永远在一起。”
我惊讶的定在原地，全身被汗水打透，一动也动不了。
他为了寻找我，从遥远的京师走遍西北，他找了我七年。
我无法相信和尚口中的一切是真的，但是，当我遥望背后苍茫而壮丽的石窟，突然觉得，奇迹，是真的存在的。在世界最遥远的地方，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就是奇迹产生的地方。
有多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谁也猜测、预知不了，就算真的遇到了，也无法相信。
但是我不得不相信，真相就在我的面前。
这些年，他要吃多少的苦头？我几乎无法想象。我见到他的面，却认不出他，如果我不能放下仇恨，他是否就永远也没办法变回人？
如果这是一场赌博，他的押注，已经大的离谱。
我的情绪在胸中翻滚着，陡然变得激烈，冲了出来。
我赶紧问：“我已经放下了仇恨，他在哪？”
“他在等着你，他给了你最后一个机会：要么回家去找他，要么就走。”
虽然我一定会回去，但还是忍不住问和尚：“如果我走了，你会把他怎么样？”
“缘尽，生尽——这是他押在我这里的一句话。但是，他已经令你放下了仇恨，他在等着你。”和尚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最后消失在风中。
我发疯一样跑回了家，心里就像着了火，被风吹的，全身失去了感觉。我只想快点、快点回家，快点见到他。
我撞进了院门。那一刻，我又愣住了。
花卷用鼻子拱开房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了我的脚下，围着我的腿蹭来蹭去。
我立刻蹲了下去，把牠抓起来，仔仔细细的看着牠全身。
这是……怎么回事？
我感到自己的脑袋快炸了。
花卷正用牠那双亮亮的猫眼看着我，无辜又无知。
我把牠抓起来，一边摇晃一边大声问：“你怎么还是一只猫，惜朝在哪？”
话音未落，牠突然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吃痛松手，牠一溜烟跑回了屋子里。
我看着那半扇被风吹起的门，忽然明白了。
我不由笑了。
走进屋子里，就看到被子鼓起的一团，被子口散出来几缕卷曲的发。我慢悠悠地坐在床边，拍了拍被子，他抖动了两下，仿佛很紧张。
我笑道：“花卷，你的尾巴留在外面了。”
“你！快给我衣服！你家里怎么这么穷，连一套多余的衣服都没有！”他探出脑袋，怒声吼我。
听到他的声音，我哽咽了。
“惜朝……”
他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我立刻抱住了他，紧紧的。
……
今天，我仍旧遥望着窗外的月亮，喝着杯子里的酒，陪伴着我的，是一个我朝思暮想的人。
他正在厨房里，为我做饭。做他最拿手的杜鹃醉鱼。
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句：
“包子！快来！”
我赶紧跑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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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