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迷梦一场》法驾道引

13、再聚

　　再一次召见关予冬，时隔差不多一年，地点仍然在毓庆宫书房。想到这期间发生的诸多事情，胤禛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世道变得还真是快，当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胤禛坐在龙椅上，看着面前跪着的身着轻车都尉服饰的年轻男子，有些满意，却又带了点失望，这个人、这个人似乎不应该是眼前的模样，他压下心中的失落，温声叫起，给对方赐了座。
　　一番礼节性的寒暄之后，胤禛问出了心中第一个疑惑：“上一次见你，你是短发，怎么这次却有了辫子？”
　　关予冬恭敬的回答道：“上次觐见皇上，小的还是白身，自然不是那么讲究。没想到回家之后，就被皇上赐予爵位，当真是皇恩浩荡，小的感激不尽。如今身份已然不同，自然要对皇上格外的尊敬，不敢有任何失礼。”说着，伸手将脑后的辫子挪到身前，摸了摸，继续：“这个东西，是专门为进宫准备的。”
　　胤禛一愕，这话怎么这么怪呢？句句都是追捧，可怎么听都不顺耳。为了不失礼就弄个假辫子出来！这是哪门子的礼！努力无视心中的纠结，他和煦的说道：“朕不在乎这些小节，予冬你太过谨慎。”
　　“这是规矩，皇上可以不在意，小的却不能不在意，小的不能让别人戳脊梁骨。”关予冬低着头，更加恭敬的回答道。
　　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上次侃侃而谈的模样实在差得有些远，胤禛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盛，问：“有人难为你了？”
　　关予冬没有抬头，平静的道：“予冬一介学生，普通得很，哪里会有人难为。”
　　“有人挑你的茬，是内务府还是别的什么人？”胤禛的话虽然带着问题，语气却是肯定的。
　　“没有，只是如今世道艰难，皇上要保重为上。”关予冬诚恳的说道。
　　这话和胤禛的问题没有半点相干，胤禛眉头皱了起来，他这是怎么回事？关予冬低着头，他看不到对方面上的表情，无法揣测对方的想法。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胤禛和关予冬各自坐着，都没有说话。眼见之前的话题无法继续，胤禛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前几个月京里的学生活动，你有何看法？”
　　关予冬仍旧没有抬头，回答道：“他们都是一心为国，不过方式激烈了些，还请皇上不要与他们计较。”
　　胤禛心道：朕是逊帝，哪里轮得到朕来计较，头疼的是国民政府，是大总统徐世昌，与朕无干，朕倒是乐得看戏。
　　不过面前这人说话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他心中烦闷。这些日子以来，环绕在他身边遗老遗少就是这副样子，说话做事都只求无过，不求有功。从他们身上，根本得不到半点有价值的消息，这关予冬，一年不见，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上次那点灵动哪里去了？

　　压下心中的烦闷，他继续开口：“朕久居深宫，对外面的事情不甚了解，朕就是想知道现在的学生，都是怎么想的？予冬不用对朕见外，直说便是。”
　　听到这话，关予冬终于抬头冲皇帝腼腆一笑，道：“学生的想法，不是已经喊出来了么？就是那句话：‘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柔和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有力起来。
　　胤禛心生恍惚，这笑容，怎么这么眼熟？在哪里见过？好亲切的感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心中有事，对方的话就没有听进去，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的脸。可惜那笑容一闪而逝，胤禛再也没办法从对方平静的脸上看出任何熟悉的地方。懊恼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再笑一个给朕看看？”
　　“皇上！”关予冬顿时脸罩寒霜，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躬身行礼，口中道：“小的告退。”
　　胤禛这才惊觉失言，忙安抚道：“是朕失言了，予冬不必如此。朕还有事请教。”
　　“小的不敢当，皇上有事请吩咐。”关予冬硬邦邦的回道，人也跟着站直。
　　胤禛见他这副样子，在心中又叹了一口气，朕如今果然是没有半点地位，一个小小的轻车都尉，都敢对朕摔脸子了。逊帝的滋味……！想当年，朝堂上根本就没一个人敢对朕这样！当真是时代不一样了！

　　因为刚才没有听到关予冬的话，又无意中得罪了对方，胤禛不好继续刚才的谈话，转而询问另一个问题：“你送给朕的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琉璃厂的古玩店淘来的小玩意，皇上可还满意？”关予冬回答得很快。
　　“很不错的东西。”胤禛表扬了一句，继续问：“琉璃厂这类东西很多？”
　　“非常多，到处都是。”
　　“现在还有没有？”
　　“现在比过去还要多。不过捡漏却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听到这句话，胤禛忍不住在面前的案上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响。
　　关予冬站在地上纹丝不动，就像没有听见，继续道：“大家都是明眼人，不好糊弄。”
　　倒是站在殿外的张谦和听到声音，探头问了一句：“万岁，您没事吧？”
　　胤禛压下心中的怒火，回道：“朕没事，你不用管。”
　　张谦和缩回头，就此无声。

　　胤禛平息了一番心中的怒火，再次开口问道：“予冬，你知道你送朕三件东西的来头么？”
　　关予冬回答道：“差不多应该是雍正年间的物品吧，看质量，应该是御用。”
　　“为什么会想起送朕雍正年间的物品？”胤禛盯着关予冬，急切的问道，一个怀疑从心底升起，就再也抹不出去，附身后昏迷之前的那一幕再度浮现眼前。
　　“琉璃厂中，康熙和乾隆两朝的物品最贵，小的根本买不起。雍正朝的物品，质量并不比这两朝差，但是价格却要低上不少，所以小的就选了雍正朝的东西。”关予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胤禛有些失落，目不转睛的盯着关予冬的脸：“就是因为这个？”
　　“就是这个原因，小的虽然在琉璃厂捡过几回漏，却还是没有多少钱，不能买太贵的东西。”关予冬回答道，面上很是平静，末了强调道：“小的认为，雍正年间的东西，并不比康乾两朝的差。”
　　胤禛从对方脸上看不出端倪，只得放弃。这算什么？朕的东西及不上皇父也就算了，怎么连儿子也比不过？这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就弘历那品味！转念想到紫禁城太监在他耳边讲过的各种乾隆皇帝轶事之后，胤禛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儿子，比自己会做表面工作得多了。面前这人的回答，倒是让他舒了一口气，还是有人有眼光的嘛，看得出朕的东西不错。
　　他的语气更和煦了：“你眼光不错，朕很喜欢！”
　　“皇上喜欢就好！”关予冬垂头，做恭敬状。

　　关予冬一板一眼的回答，渐渐让胤禛不耐，上一次见到那个可以畅谈一切的少年，似乎已经完全消失，短短的一年时间，为什么改变会如此之大？那种若有若无的亲切感，也已经不见，刚才那个熟悉的笑容，似乎也只是自己的眼花。
　　自己渴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原本以为见到对方的解答，却不是预想的那种，胤禛有些遗憾。
　　终究，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了么？胤禛突然觉得很冷！很累！他失去了和关予冬聊天的兴致，准备逐客：“瞧你说的，朕就不信你能穷到哪里去？”转头扬声道：“张谦和，将后面那个百宝匣拿一个来，送给关先生，免得他总是说自己穷。”
　　“万岁，您？”张谦和大惊，有些迟疑的开口。
　　“叫你去你就去，还愣着干什么？”胤禛不耐的催促。
　　张谦和只得应声领命而去。
　　关予冬错愕抬头，用颤抖的声音道：“皇、皇上，您这是？”
　　“你不是送了朕三件东西么，朕还你一样很正常。”胤禛满意的看到对方失态。
　　“小的谢皇上赏！”关予冬很快就恢复过来。
　　张谦和很快就捧了一个硕大的百宝匣过来，进入书房的时候，又问了一句：“皇上，您真要将这个赏给关先生？几位太妃娘娘不会答应的。”
　　胤禛骂道：“朕的东西，朕爱给谁给谁，你就这点出息！”
　　张谦和应了，恋恋不舍的将百宝匣递给了关予冬：“关先生，给。”
　　关予冬接过，谢道：“麻烦张总管了。”

　　关予冬转向胤禛，行礼：“小的告退。”临出门的时候，他状作无意的开口：“皇上，小的听说，皇上大婚之后就可以亲政了，是么？”
　　张谦和顿时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胤禛也楞了半天，久久没有动作，陷入沉思之中。
　　而说完这句爆炸性话语的人，捧着一个半人高的盒子，在两个小太监的护送之下，慢吞吞的出了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