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冰红茶》禾媿

8、【捌】挣，扎

　　掷地有声地话语重重的搭在我的心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听到巨大的声响，李晔立马就推门进来，看到最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我指着薛尧的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骂了起来。
　　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不停回响着薛尧那一句“想离开我，你做梦”，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多希望自己再一次不负众望地昏倒在地，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我没有昏倒。
　　我看见李云溪拿着我熟悉的红色塑料瓶喂到我的嘴边，清冽的液体直直的侵入我的喉咙，再滑到我的食道，最后消失在我的身体里。
　　一瞬间，我又活了过来。
　　“薛尧，你到底要逼简涵到什么样的地步你才开心？你看看她，还在坐月呢，你就这么吓她，放过她不行么？！”
　　“李晔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他们家的事我们管不了也管不来，你非要在这里搀和来搀和去，现在我看你还要怎么管？”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整个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有蹲在地上喂我喝冰红茶的李云溪和我看起来那样的格格不入。
　　“大家都别说了，李云溪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要和你私奔，我要你答应我一辈子不背叛我，你会愿意么？”
　　思忖片刻，我看见他低下头，又猛地抬起，眼眸里炯炯的火焰，让整个屋子在一瞬间温暖起来，“姐姐，我愿意。”
　　够了。
　　一句我愿意，让我的心又一次波澜起来，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不是一个人孤单的坚持，我想这一刻，我很知足。
　　但是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我也知道，我半倚在李云溪怀里，两个人眼里迸发出视死如归、宁愿死都要在一起的决心的目光，投向怒火中烧的薛尧。
　　此刻，他白净的脸上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双手攥拳，随时都有捏出血来的感觉，千钧一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就蹦进我的脑海，虽然在此时是这么的不合时宜。
　　李晔真的要吓哭了吧？倒在田明远怀里的刹那，我真的有一种深深地愧疚，对于这个女孩子，陪伴我多年，几乎把命都搭上去捍卫我，力挺我，虽然我们在一起，欢笑是比眼泪多的，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太过明白，活在这个世上的道理，用最苦的笑容去代替最甜的泪水，才是活着的意义。若是悲戚，在我们回想起青春时，只会剩下无尽的痛苦和追悔，还不如就这样笑着活下去。
　　但是今天，我们都哭了，此时的眼泪，不再是青春时懵懂、无知、满腔血气的泪水，而是在青年时代，懊悔的泪水。
　　我痛苦，因为我为了秦芬芳的一句话嫁给薛尧。薛尧痛苦，因为这些年我陪在他身侧却不曾爱过。李云溪痛苦，因为十年前没有一句解释就逼他离开。李晔痛苦，因为十年来我痛苦挣扎她却束手无策。田明远痛苦，因为李晔有我才不能笑得开怀。
　　追根究底，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因为我错误的决定和犹豫不决的执着。
　　此刻我想放手已是不可挽回的昨天，已是改变不了的今天，唯一可以拯救的是我的未来。
　　只要薛尧愿意放手，那么一切都可以改变轨迹，我们五个人都可以避免掉不必要的痛苦。
　　只是我悲哀的发现，不管我们怎样的想逃开这一切，决定权都在薛尧手里，如若他不愿意放手，那么我们五个人的悲剧还是要延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死去，或许都会缠绕不息。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挣扎的内心在李云溪宽厚的胸膛里平息，十年来第一次如此的安心，让我都快忘记这个孩子比我小，都快忘记薛尧还没有打算放过我们几个。
　　我不再哭泣，李晔也只是抽噎，没了泪水。
　　我抬起头，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好多年了，都是短发示人，这一秒，突然决定把头发留长，告别过去的自己。直视着薛尧还未平复的眼眸，“薛尧，放过我们吧，也是放过你自己。”
　　又是沉默。
　　我看见薛尧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手中攥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身上的戾气也不再浓重。
　　“杜简涵，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开你，要痛苦就一起痛苦，离婚，你想都不要想！我就是要让你和李云溪痛苦一辈子。”
　　“薛尧，得不到你的祝福我们也可以过的很好，你的决定只能决定你的人生和生活态度，决定不了我杜简涵的。你一定不记得16岁那年我的生日，落夕桥上，你亲吻我的额头对我说：从今天起，我薛尧是你杜简涵的，但你杜简涵永远是自由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所以你主宰不了我的自由，而我可以主宰你的。”
　　既然撕破脸就不想着再回头，我的逞强支撑不了多久，但是我告诉自己，我有李云溪，我不用害怕。不管我做什么决定，这个孩子都会一直和我同一个战线到底，击退薛尧可怜的自尊心和自私自利。
　　脸再一次变得煞白，我感觉到李云溪在亲吻我的耳廓，并悄声对我说：“姐姐，我相信你可以为我们争取到幸福的。”心里又一阵苏苏麻麻的感觉泛起来，我几乎支撑不住不在她怀里的半边，于是得寸进尺地让整个自己陷进他宽阔的胸膛，我知道这个姿势对于薛尧也是致命的一击，我从来不会在他面前如此的亲昵而表现的像个孩子一样。
　　但是只有李晔知道，我此刻所有的坚强和果断都是我伪装出来的，这张面具随时可能被薛尧摘下，然后赤裸裸的让我心里的不安暴露在空气中，光天化日之下我便只能显示出我的脆弱，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我承认我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无知而轻狂的小女孩，可以仅凭心中的一丁点自信把司徒悦从广播站站长的位置上拖下去，让她屁滚尿流让所有人为她所不齿。
　　现在的杜简涵，十年操劳，五年人妻，这些就已经让我受够，当年的骄傲和不羁都在岁月的打磨中褪尽，唯有一张张我精心准备好的面具可以为我挡掉我所有不想面对的一切。
　　我非天神，我也只能听天由命。
　　十年前的事情我就知道，我不可以违背天意，所有越轨的行为都会遭到最可怕的惩罚，一如我失去秦芬芳，一如薛尧变成植物人。
　　所有的罪都是我一人犯下，于是我花了好长的时间去赎罪，其实忏悔早就开始，只是还不够罢了。
　　我害怕这样的沉默，但是我又必须接受。
　　我害怕每一次分离，但是我又必须习惯。
　　我害怕被别人伤害，但是我又必须受伤。
　　这就是人类的悲哀，改变不了命运和宿命的悲哀。
　　十一年前我妄图改变，最后输的一败涂地。
　　十一年后我不相信失败，所以我还要挣扎痛苦，还想挣脱出这个薛尧为我建起的金笼子，虽然这一次还是结局未卜。我也要硬撑到底，因为我觉得，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再有这么多人为了我而痛苦，这样百年之后我也不能够得到一个心安，即使下地狱已是注定的事了。
　　我缓缓启口，再一次想感化薛尧和石头一般坚硬的心，“薛尧，我们两个人的错误，已经导致了在场的五个人痛苦的十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有愧于晔子和老田，若不是晔子和我成为最好的姐妹，要不是老田娶了晔子，现在痛苦的也许只有我们三个人而已。但是晔子爱我，她舍不得我一个人扛这些罪过，于是她也痛苦着我的痛苦，你再想想老田，他和晔子爱我一样爱着晔子，甚至还要更多，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分享着我们的痛苦。你再想想李云溪，十年前，我没有一句解释，只留给他最后一瓶冰红茶，让他几乎抱憾终身地回到美国，黯然地重新开始生活，放着Bryan家大少爷的身份不要，自己在外面闯荡，为了让自己的内心不再痛苦。你再看看我们两个，你不爱我，你觉得你爱我也不过是你自己的占有欲罢了，你只是想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东西，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想要的得不到对吧？哈佛的全奖，上市公司，还有所有人的目光，但是我杜简涵不是一样东西，我有自己的思想和我所追求的生活，我不可能这样一辈子束缚在你身边。十年来，我的罪也恕了，苦也受了，我自认为我不再亏欠你薛尧什么了。所以，放我走，让我们五个人都不再纠结，不再痛苦，算我求求你！”
　　我松开李云溪的怀抱，挣脱了一会，心里也矛盾了一下，最后还是直直的跪了下去。
　　人人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我杜简涵又何尝不是呢？
　　曾经那个光芒万丈，让人不能直视，高高在上，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杜简涵何尝不是膝下黄金万两。
　　但是我还是跪了。
　　给这个男人。
　　这个曾经我以为我真的会嫁给他，并幸福一生的男人。
　　这个曾经我伺候了十年恨透了他，并想千刀万剐的男人。
　　我爱过，恨过，后来也明白自由的可贵。
　　从初恋的青涩，到最后我们婚姻的失败，他一直在我身边。整整已经28个年头了。
　　我不爱了，我真的好恨，却又只能自己承受。
　　我看见了他的挣扎，看到了李晔的挣扎，看到了李晔夫妇的挣扎，看到了李云溪的挣扎。
　　所有的人都在等他的一句话，然后从此以后不再痛苦。
　　我再一次拿起了墙角的冰红茶，喝了一口，也算是给自己壮壮胆量，再起身，给哭到脱水的李晔喝了几口，最后一抿而尽。
　　再也回不去了，那年夏天的风，那年夏末的篮球场，那年我们喝过的冰红茶。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躲在江城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有一天我们这些身处故事里的主角去自一次翻阅，去评判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只是，薛尧啊，我不会告诉你，我内心多想回去，就回到那年夏天，你伸手递给我一瓶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红茶，就那一秒，定格吧。
　　这样我们都不会痛苦，我们会一直是一对奇怪的情侣，李晔和田明远一定会开心的相识相知最后相伴，李云溪也可以一直一直做他的花花公子，直到有一天，出现一个女孩子，像我改变他一样改变他。
　　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薛尧的不语已经表明他的立场了。
　　“杜简涵，我要你们陪我去江城，回到那个事情发生过的地方，再给我讲一次那时的故事，或许我会考虑放走你。但是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祝福你和李云溪，n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