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青雨》渊尘

5、同一杯水

　　“竟然如此相似……”柯雨夕不可置信地低喃，看着轻轻拂动着的窗纱，觉得此刻的环境竟与十六岁那日的午后如此相似，仿若是时光的某个穿梭制造了如此迷人的错觉。
　　年少时的许多记忆，她一度以为已经被自己遗忘在了时空的彼端，不曾想，细细回味却都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清晰，而那时候悄悄加快的心跳，微微泛粉的双颊，此刻似乎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我到底在想什么！”柯雨夕懊恼，拿出手机，开机了才发现有未收短信，来自吴文青的短信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发过来的，只有短短一个字——“嗯”，却不知道他回复的是她说的那句“很好地朋友”还是那句“晚安”。
　　另一条短信来自陈昊然，是早上八点多发的——“起床了没？不要忘了今天的约会哦。”
　　柯雨夕一瞬间从床上腾起，匆忙洗刷换衣服，一番忙碌之后发现已经近十一点了，而此刻，离预先约定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她忙打电话道歉，“对不起，昊然，我忘了，现在才要出门，你在哪里？”
　　“嗯，我在西湖边上，阳光正好，微风拂面。”电话那头传来斯文的男声，淡淡的语气，淡淡的宠溺。
　　从柯雨夕宿舍赶往西湖，坐公交车直达也要差不多四十分钟，柯雨夕困扰，正在她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电话那头又传了话过来，“别急。这附近有家书店，就是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正好我想去买几本书，我先去那边找找书，你到了给我电话。”
　　如此，便挂了电话。柯雨夕默默地愧疚，她了解他，他时常如此这般，而这些，不过是为了让她心安。她蓦然想起那张时时挂着浅笑的容颜，带着淡淡的书卷气，体贴温柔。他不过选择静静站在她的身旁或身后，在她容易忽略的位置，却做着让她感动的事。
　　西湖边的小书屋，以前她常去，那还是大学期间的事，而毕业一年多了，她便有一年多未曾踏入过那里。
　　当她推开这家久违的小屋的木门，便轻易地找寻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正微倚着一角书架，轻轻翻看手中的书，也许是一本医学类书籍，厚重的书体，这是他的专业，而她，了解得少之又少。她曾问过他，“对于你的专业我如此不了解，是不是太不合格了？”而他却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轻轻笑着，“你了解那么多，以后想当医生，抢我饭碗？”
　　柯雨夕微窘，“你这么厉害，我哪里抢得过你？”
　　“那就是了，你只要多了解我就行了，不了解我的专业又有什么关系，你男朋友是我又不是我的专业。”柯雨夕深以为然，自此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似有一种默契，又或者他时刻都在关注着她，不论身影，不论气息，在她踏入书屋的下一秒，他抬起头看向了她的方向。在看到她那一刻，他微弯了眼角，隐在镜片后面的双眸俨然有光芒溢出。而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平缓下车后一路跑来引起的狂乱心跳。
　　他俯身将身边三四本砖头厚的书迭到一起，往柜台结账，而她，不过站在门边，等待他结完账，然后朝她走过来。
　　他右手提着书袋子，空着的左手抄起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书屋，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这是一件多么熟悉、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曾经她也困惑，为什么如此自然而然？为什么他总可以不问缘由地原谅她的各种迟到、各种神游天外，而他，不过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因为我爱你。”后来她想，如此平淡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此也许便可细水长流，一辈子就这样过未必不是爱情，而太过轰轰烈烈也许就像烟花，即便璀璨，却转瞬即逝。
　　柯雨夕到底没懂自己对陈昊然的感情算什么，也许是信任，也许是依赖，却未曾为他心跳加速，未曾在他面前脸红无措。而陈昊然对她是什么感情，她也未曾明白，在她面前，他一直淡定从容，似乎他为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再自然不过。他说他爱她，却也不过只说了一次，之后便未曾再有过这般直白的表达了。
　　陈昊然牵着她，到了附近一家小炒店，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而她却突然想起这两天自己的神思恍惚，不禁又愧疚了一分。他了解她，一直以来都是。而她，不记得自己曾告诉过他关于她的任何喜恶。他一直细心而温柔，而她对于他似乎真的了解得太少。她只知道，她喜欢的，他也一样喜欢着。
　　“刚才跑步到书屋的？”他的手心还残留着她刚才手心的濡湿，笑着开口。她却尴尬，双手搓着手心，“小跑了一段。”
　　他看出她的尴尬，不再在这件事上做过多停留，正欲开口说些别的，她却头一低，小声地说着对不起，“早上起床迟了，看到你短信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对不起，不是故意迟到的。”
　　而他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迟到，只是微微笑着，“昨晚没睡好？”
　　“嗯。”柯雨夕简短回答，却不愿多做解释。
　　陈昊然笑容微凝，眼角有一分苦涩，一直知道她内心有许多东西不愿为他知晓，一旦碰触到这个部分，她便沉默不语，不向他开口陈述，也不打算编任何理由糊弄他，而她，活在自己这部分世界里，却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如此珍视那部分东西。也许，它是某段非常美好的回忆，也许，是某段给她无限痛苦的回忆，也许，这部分东西仍旧在进行中，还未成为回忆。
　　深秋的南方却仍旧不是特别冷，街道上树叶“唰唰”地响着，彼此碰撞着，阳光透过枝桠的小孔呈细小的圆点，跟随枝叶的每一次晃动而前后跃动着，竟然稍显欢快。
　　陈昊然不时往柯雨夕碗中夹着菜，语气轻松地讲着近日的见闻以及一些趣事。
　　柯雨夕有一瞬间的恍惚，认识陈昊然是在三年前，那时候她尚且还是个大三的学生，而他，正在攻读医学硕士，他早她一年毕业，就在市中心医院当医生。
　　刚认识那会儿，大概也是这样的季节，树尚且没有摇晃得这般厉害，而阳光还要稍微热辣一些。两人在图书馆坐邻座的位置，柯雨夕看书一向入迷，而这便是一切的关键。她恍然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正兀自看书，却感觉旁边有双眼睛注视她良久。她转头看去，身旁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生，眼神微怔，表情尴尬地看着她的左手，她没反应过来，只随着他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左手，简单的白瓷杯，上面隐约有刻着几个字，简约大方，但，这不是她的杯子！而此刻，杯柄却握在她手中！她感觉自己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匆忙把手从杯柄中抽了出来，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帮你把杯子洗了再倒杯水过来。”他没反对，任她拿走了杯子，走到茶水间倒了水，冲了杯子，又接了杯水过来。
　　想到他们的初次相遇，柯雨夕不禁莞尔，这么久远的事竟然也像才刚刚发生不久，看来她的记忆力还不错。
　　“什么事这么好笑？”陈昊然问。
　　“想起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的时候，我拿错了你的杯子。”
　　陈昊然也笑，“那之前，还没有人和我喝过同一杯水。”
　　“你也没和我喝同一杯啊，我把它倒掉了，另外给你接了一杯。”
　　“也许我忘了跟你说了，那杯水我已经喝了好几口了，只是半路被你劫走，以致于让你产生错觉，这是我的错。但毋庸置疑的便是，你和我喝了同一杯水！这是事实！”陈昊然坐直了身子，往椅背上轻轻一靠，语气肯定地一一道来。
　　“有差吗？”柯雨夕小声嘟囔，“之后喝同一杯水的情况多得去了。”
　　听到她的话，陈昊然勾起了唇角，似乎心情不错。他看着低头吃着饭的柯雨夕，眼神宁静而认真，额前的细发轻轻地来回拂动着。有一点他没告诉她，那只杯子，她一直以为被他摔碎或扔掉了，其实没有，一直被他放在书架的最顶层，如同神像一般虔诚地供着。
　　两人最后还是去逛了西湖，并穿大街过小巷地去找小吃。柯雨夕记得当初陈昊然说过，“你表面上看着文静安宁，其实骨子里还是好动的。”她不否认，她有时候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思考，有时候却喜欢钻到人群堆里，在大街小巷乱窜。
　　“我今天要值晚班，你早点休息。”陈昊然将柯雨夕送到她宿舍楼下，手挑弄着她的马尾辫，突然一手拔掉了发绳，让她一头直发披散在背后，然后拿手揉着她的发顶，绵软温顺的触感。
　　柯雨夕头也不偏，却径自抱怨，“每次都干这种事，很好玩吗？我又不是小猫小狗的，整天摸我头，会变笨的。”
　　陈昊然却不撤手，嘴角上扬地甩出一句——“笨点好！”
　　“我上去了。”柯雨夕拉下他的手，转身欲走，却不料被他拉着转了个身，正好扑到他的怀里。
　　陈昊然双手在她背后合拢，看着只到自己鼻子高的乌黑脑袋，紧了紧手上的力气，而后放开，轻轻的吻落在她额间，带着微湿的的濡意，竟让柯雨夕胸口微窒。这是两人认识三年以来的第一个吻，轻落在她双眉之间，却第一次让她心跳微微乱了节奏。
　　陈昊然目送呆呆愣愣的柯雨夕坐上电梯，没有多停留便走了。而柯雨夕到了宿舍，还犹自魂不守舍，将两人寥寥无几的合照从电脑硬盘中调出来看了又看之后才起身去放水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