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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故事 ...

  •   红袖来去拂荡,暗起的芬香扑在人面,但那人的一双眼目,却不驻红颜,只盼等一只青蓝盆盖的开启。
      “展大人,这第二份菜,叫做‘物是人非’。”
      语丝丝打开盖子,但展昭霍亮的心,却反而微微阖户,目中疑云腾生。
      她说第二份,非是第二道,因为这菜实为一套。大盆碗之中,搁了一只小粥盅,并着一方小丝帕。
      展昭先取下盅盖,定眸于一碗银耳莲子粥。粥炖的火候佳好,银耳正胶黏,莲子最沙粉,只是混于其中的糖豆子,脱皮化骨已无了原样。
      他究思此菜名,良晌也没头绪。语丝丝已捧了手绢,送至他面前。
      他接过抖开,见这帕子一角秀朵山菊,除此无多特别。愣神中,一张白皙染血的脸孔,迅疾滑过脑海,才记起原是当年借她拭面的那块手帕。
      刚要猜其中意思,语丝丝已一语道破,说:“展大人,这帕子也有名儿,叫作‘物归原主’。”
      原来如此。他笑笑,将之折起收好,眼睛抬起时,发现丝帕下方,竟还有一枚小信封。便拿到手中,与丝丝道:“物是人非,所以物归原主。那么这个,莫非叫一刀两断?”
      美人忙以袖掩口,偷偷擦去了笑,才道:“大人呐,这道为‘倾耳来听’。”
      “哦?有意思。”
      展昭的兴趣,比诧异更多,笑道:“那么,我可真要洗耳恭听了。”
      “展大人!”
      语丝丝闻言,突然起座,猛的屈膝跪下,“小女子这儿有冤要诉,望请大人听察。”
      展昭怔住,这才明白,原来这一道菜,实为一个故事。是她,为他准备的主菜。
      慈悲者,拒啖腥荤。仁爱者,食济天下。但这盘菜,不设斋心,不存悯爱,只供给猎者的味。
      猎者猎兽,或为口腹温饱,或为游戏竞逐。但当猎者猎人,又是为了品尝哪一种味?
      记忆中的那一晚,语丝丝陪着她的恩客,喝了一杯又一杯。那名叫王悍的客人,每月总有一次来此觅欢,但总是不改喜好,只同语丝丝共眠。
      可奇怪的是,这人如此钟爱丝丝,在他掏钱赎买的姑娘里,却从未有过她的名字。丝丝多次旁敲侧问,他都避不解疑。直到这一天,他酩酊大醉,这答案才从牙隙间漏出了风。
      那隐秘之风,源起一个地方,唤作“游园春”。据他叙说,那里也是风月之所,却又非是普通□□狎妓之处。确切来讲,那是一个猎场,一个真正猎艳的所在。
      猎手,自然为买欢的顾主。猎物,为承欢的女子。游园春内,或可体验一场才子佳人的绮情,或能享受一次浪客侠女的艳遇。倘若有兴趣,也可试一试旷古虐恋,品一品不伦伤情。只要有钱,园主会为你安排一切。
      而当足够有钱,愿一掷千金。那么,牢笼内准备了“困兽”,刑具下预备了“俘虏”,山田中还有奔跑的“野禽”。你可在施暴中得取快乐,在残杀中饱尝欢愉。
      那里,是寻欢者的梦幻天国,也是被猎者的人间地狱。
      那一晚,王悍醉醺醺的说:“宝贝儿,你死在这儿,也好过活在那儿。”
      语丝丝本以为,自己足够低贱,却不知有人更为凄惨。原来,被王悍买走的姑娘,全被送进那园中做了猎物。
      她们,或有幸运,只在戏中辗转。或不走运,身系囫囵,不见天日。亦或早遇不幸,在残暴中致死,在毒箭下丧命。
      她们,原就不比禽兽高贵,现在还不如虎爪下的餐食更有尊严。
      “展大人。”
      语丝丝抬起泪脸,哀声说:“丝丝乃贱命女子,同苑的姑娘,也为命薄之人。但同命相连,丝丝难无动于衷。即使人如草芥,也望她们能得善终。”
      牡丹艳妆,溶于泪下。宛若雨打娇花,尽受摧残。展昭听后久久无言,只掏出怀中手绢,递在她手,说道:“好姑娘,擦擦泪,起身再说。”
      语丝丝回座,却不使手绢,要还与他,“大人,您的东西,怎好叫贱女脏污了去。”
      人比帕重,她却不敢用之拭泪。展昭心中悲怜,道:“那位公子将帕子还于我,不过是希望我借你再拭一次泪。”
      美人的话和泪,霎时一同噤住。她的眼泪从不珍贵,但半月前,那白衣公子曾使自己手绢,借她抹干。而今日这位官老爷,又递上帕子宽说安怀。他与他,并不相同,但他与他,又极其相似。
      丝帕绢滑,她触抚于指,暂止的泪水忽然难制,扑扑簌落,直至良晌,才缓过怅伤。
      展昭见其终于略定了情绪,才开口道:“方才,听你所述,那王悍来往露浓苑,为的是替‘游园春’物色姑娘?”
      “不错。”
      语丝丝回:“他不但在此处买人,也游串其他花街柳巷。而且不止这些,他们的目标中,还有普通民女、幼子、村妇,甚至富家小姐。据说,因此失踪的人不计其数。”
      展昭闻之,沉吟良久。他心知,若此女所言非虚,那么能做这样一件罪事,又多年未被揭破,其中必然牵涉深广。
      则问:“你可知那王悍底细?”
      丝丝手指信封,说:“这个答案,便在其中了。”
      展昭撕开封口,倾斜纸封,倒出一块小小铜牌。牌子约莫半掌大,纹理粗糙,中央刻了只双尾蝎子。
      他见之,一双眉毛微微下沉。
      “大人。”
      语丝丝道:“此物是王悍曾经不慎遗落我处的。小女子不识,当日示于那位公子,他告诉我说,若您见了,一定识得。”
      说着,一壁撤开展昭面前碟碗,换上一盘桃花香糕。这糕点做成桃花型,娇粉可爱,从下至上,一共叠了三层,呈一山椎形状。
      展昭忙置下牌子,捏起最上一颗,问:“这一道,又作何名了?”
      语丝丝笑,“我不说,大人先尝。”
      展昭吃着桃糕,却似开着迷盒,每一分甜,每一口香都细细品味,唯恐一时粗意,错过其中迷解。可一连吃完两层,仍毫无所获,倒是这胃袋子,被甜腻饱塞,一阵阵不适。
      终于,手停在末层上方,现出一丝犹豫,踟躇片会儿,果断提起正中那颗,轻轻掰开。
      桃花身被刨,桃花芯敞开,小小一枚纸卷,不负期待,总算颍露头角,结束了这场追躲。
      他剥开蜡衣,捻开纸片,看见三个蝇头小字:呛口镇。
      目中疑云浮过,嘴边却绽出笑来,说:“这只有馅,味儿颇烈。”
      语丝丝道:“那爷说啦,大人甜糕吃够,需要味烈的漱漱口。”
      展昭哭笑不得,道:“承蒙公子好意。如今糖也渍了,口也漱了,这菜名,还羞着吗?”
      “不羞了。”
      语丝丝道:“公子就问大人一句:‘敢不敢来’?”
      “哦?这菜叫‘敢不敢来’?”
      “哈哈哈……”
      那一天,露浓苑最好的雅间内,忽然传出一把畅朗笑音。闻者竖耳注目,然顷刻又自归自位。天大的事,于尘俗心中,总是日升而起,日落而淡。唯有那亲历者,才懂此中滋味,个中冷暖。
      好比,那时的那位笑者,心内微起的纹漪,也唯有他一人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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