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阳暖玉》篱院安山水

4、第四章 破局

　　白野用过早餐便去了陆苍和那儿。一天不见，陆苍和模样没变，但神色憔悴得遮掩不住，周身的气息甚至透露出灰败，似乎体内的生机一下子泄光了。
　　“你这是怎么了？”白野大吃一惊，下意识伸手握住陆苍和的命门，马上就要给他渡让真气。
　　“不碍事的，不用劳烦白兄。”陆苍和急忙制止了白野的动作，挣开手腕。“我现在不能运行内力。”
　　白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
　　陆苍和微微一笑，依然是一派温和从容，自信泰然。仿佛昨日只是睡了个懒觉。
　　“白兄不必忧虑，小弟知道分寸，不会乱来的。”

　　正堂之中，主座与四周都坐满了人，其架势与前日相仿。陆苍和站在中央，神色沉稳，不见半分焦躁。之前衰弱的模样仿佛是白野的错觉。
　　“陆苍和，你可如之前所言，找到杀害我丈夫的真凶了？若你敢投机取巧，玩弄花招，想以狡辩之词脱罪，我定不饶你。”
　　“回夫人，陆某的确找到了真凶，并且人证物证俱在，现在就一一陈出，请在座各位做个公断。”陆苍和侧身向门口招手，唤来一名老仆。
　　“此人名唤马元，是铺里的掌眼之一，眼光毒辣，库房里近三分之一的物什都是他验看的。”
　　又唤出之前看管库房的管家，让他说了一遍前日的事。
　　“现在请马元师傅解释一下，这些赝品究竟是您之前看走眼了呢，还是有人在入库后以次充好换走了真品？”
　　那位腰背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几乎把眼睛贴上面，看了片刻，他肯定地说：“这是后来混进去的，而且时日不长，不超过一年，大概在九个月左右。”
　　乖乖站在母亲后面的贺东峰眼皮微微一跳，这跟父亲开始排斥陆大哥的时间差不多。
　　老人进一步解释。“这白仑香品质上等者颜色洁白如雪，而次等或与其它香料混合制成的香放久后颜色会发黄，时间长了，香料的颜色就深浅不一，甚至出现裂纹。”
　　陆苍和道：“不知这白仑香有何用处？”
　　“白仑香最大的效用就是安神助眠。点燃后其香气清淡悠长，助人心神安定，可以极大缓解人的忧虑、焦躁、烦闷、气血不畅。不过这香若是与另一物合起来，就会成为慢性毒药。”老人话题一转，说到了重点。“韩玉子所著的《异香经》中指出，将此物研磨成粉，与大叶巴艾混合服下，就会使人中毒。平时毒性潜伏在体内，使人觉察不出异样，只是晚上睡眠时会多梦，而且梦境非常逼真。待中毒已深，再用一味药引将毒性引出，中毒者就会陷入以假乱真的幻觉，精神错乱。若是武者，便会引起内力紊乱，走火入魔而死。”
　　连绮面容冷肃，内心却已掀起惊涛巨浪。她之前因为丈夫突然惨死，心神大乱，一时有些魔怔，认定陆苍和是凶手后就听不进其它。前日白野以名誉做担保制止了她处决陆苍和，让她开始思考陆苍和不是凶手的可能性。虽然心里只是松动了那么一点点，但一旦有了开始，接下来的动摇就容易很了。
　　连绮想起丈夫因早年际遇，如今必须服用凝神顺气的药来调养，这药里就有大叶巴艾；想起丈夫曾几次提到睡眠多梦，而且梦境恍如现实；又想起寿宴当天的种种……她控制不住自己急切的心情，追问道：“那药引究竟是什么？”
　　“回夫人，那药引很常见，就是一杯苦菊茶。”马元恭恭敬敬地回答。
　　苦菊茶！
　　连绮似乎听到一道惊雷在耳边响起。她想到寿宴那晚，她去嘱咐丈夫早点休息时，丈夫喝的就是苦菊茶。当时丈夫还笑着称赞他徒儿心细孝顺，亲手沏茶为他止渴泻火。难道……
　　连绮本是一位聪敏的女子，如今有了怀疑，便发现以往一些忽略的地方都透着蹊跷。
　　她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一向是同床共枕。只是寿宴琐事繁多，徒弟有些事没有处理好，便跟丈夫在书房呆到很晚，最后丈夫便索性休在书房。可是徒弟一向贴心仔细，怎么那天偏偏缠着丈夫处理琐事，甚至不肯等到明天？苦菊茶是夏日炎热里消暑的常饮，可她回忆起来，这年竟从没有喝过一次。而为了表示信任，山庄内的采买在陆苍和之后就交给了那位徒弟。
　　这时，陆苍和像是闲聊一样跟大堂上的一人说道：“二师兄，我记得藏书阁里是有《异香经》这本书的，但是查看书目时却没有找到。要不是我还有一份旧的书目，还真以为是我自己记错了。师父派你修葺藏书阁是看重你，你可不能这么粗心大意啊。”
　　连绮记得，当丈夫不喜陆苍和后，重新重用二徒弟时，贺琼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整理藏书，说这是山庄内最宝贵的财富，应完善保管。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想将证据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
　　想到这里，连绮看向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弟子，满眼悲痛：“琼儿，真的是你？”

　　陆苍和心里松了一口气。贺琼的布局缜密细致，再加上耽搁了这么多天，决定性的证据早就处理干净了。不，恐怕他一开始就没有留下足够重的把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物证人证什么的全都有太多漏洞。明白这一点后，他就不准备用正常手段了。
　　所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陆苍和的手段和贺琼设计他时的一样，就是引导连绮的想法。
　　现在元锦山庄里是连绮说了算，她认定谁是凶手，谁就得承担这个罪名。再配以能说得过去的证据，就能够堵住悠悠众口。
　　陆苍和从平日众人的性情猜测出设局之人是他的二师兄。虽然贺琼在师父师母面前装的孝顺听话，但陆苍和跟他相处这么多年，很清楚贺琼有多么大的野心。贺琼是贺义严从旁支过继来的，当时贺义严几乎对自己的子嗣绝望了，差不多是把贺琼当继承人培养，贺琼也早早把元锦山庄看成自己的所有物。只是贺琼明白这种心思决不能让师父知道，平时装得像模像样。但后来来了一个天赋过人的陆苍和，又有贺义严的亲生儿子贺东峰渐渐长大，贺琼就开始焦躁起来。
　　陆苍和与贺温婉情同兄妹，贺义严也没打算硬让两人凑成一对。是贺琼多次暧昧暗示，既然两人感情和睦，那做成夫妻更是亲上加亲，不用担心温婉受委屈。陆苍和如他所料，不愿娶自己看做妹妹的人，成功使贺义严心生罅隙。于是贺琼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偷换白仑香，给师父下毒，在言行间让连夫人对陆苍和渐渐提防，最后趁寿宴之喜引发毒性，让连绮遭受重大打击，大恸之下心智混乱，一举除掉陆苍和。
　　陆苍和以为二师兄会用各种手段侵占贪污贺家的产业，那样他就能够收集证据向师父揭发二师兄的真面目。但陆苍和完全没想到，贺琼心思如此恶毒，竟然谋害了养育他二十多年，待他如亲生孩子的贺老庄主，简直丧尽天良。
　　虽然贺琼的心狠手辣超乎陆苍和的意料，但连绮的想法他还是能够猜到十之八九。
　　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贺义严可以把过继来的孩子视若亲子，连绮却不会如此。自从有了贺东峰，连绮对丈夫的弟子就愈加冷淡，视作孩子未来的敌人。若是有了足够的理由，更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陆苍和那时是如此，贺琼也不例外。
　　严格来说，能指认贺琼的确切证据陆苍和一个也没有。他只是提出了贺义严的另一个可能死因，并且恰好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陆苍和不知道连绮真的看见丈夫喝了一杯苦菊茶。那个晚上，连绮偏偏在那个时候去找贺义严，可以说是陆苍和的幸运。不过即使没看到，连绮现在的选择也不会变。
　　“孽子，还不为你师父偿命！”连绮指着贺琼厉声喝道。
　　当初贺琼设计陷害陆苍和时就非常清楚连绮想除掉他们的愿望，眼下见事情发展到这一状况，也不再费心思装无辜，仰头大笑。
　　“若不是师母你容不下我们，我又怎会被逼到这一步？罢了，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取回来。”
　　说完，贺琼抛出一枚弹丸，霎时毒烟滚滚。
　　“休想逃走！”苟了年立刻向贺琼所在的方位扑去，手中一对巨大的黑色铁钩闪着寒芒。见他后撤逃跑，苟了年马上追了过去。
　　白野本来也要追过去，眼角余光却看见陆苍和捂着口鼻倒在地上，立刻想起现在的陆苍和没了真气护身，非常虚弱。顾不上那个什么二师兄，连忙带着陆苍和退出厅堂，来到上风处。
　　“你闻闻这个。”白野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放在陆苍和鼻子下。“这里面是仆勾，可以解毒。”
　　陆苍和脸色苍白，秀气的眉毛紧紧皱着，眼睫毛轻轻颤动如黑蝶振翅，下巴消瘦，脖颈线条优美。这样把他拥在怀里，白野发现近看陆苍和的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完美，皮肤天生细腻，看不见一个毛孔，触之温滑，形象直白地展示了什么叫“美人如玉”。
　　长这么漂亮却是个男人。可如果不是男人我也抱不到他……
　　白野有股淡淡的小忧伤。

　　苟了年回来时带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
　　“那小子下作手段不少，我只留下他一条右臂，实在愧对嫂子。”
　　连绮不愧是江湖儿女，看见断臂也面不改色。
　　“能查出真凶，我丈夫在地府也能暂且安心了。此番也多仰各位帮助。”
　　白野见苟了年回来，便带着陆苍和过去。
　　“陆贤侄这是怎么了？”苟了年大步走过去扶住陆苍和，神色关切，马上又失声叫嚷。“贤侄你怎么经脉尽毁，是谁下的毒手？”
　　陆苍和摇摇头，勉强露出笑容。“前辈不必担忧，是我自己散了真气。”
　　陆苍和咳嗽几声，拭去唇边血丝，在连夫人面前缓缓跪下。
　　“弟子不孝，没能为师母分忧。且弟子行事不当，有辱元锦山庄之名，是以求去，自废武功以明志，请师母成全。”
　　连绮上前去扶陆苍和：“这不是你的错，快起来吧。”
　　陆苍和跪着不动，只道无颜再面对山庄众人。
　　最后连绮长叹一声，答应了陆苍和的请求。

作者有话说

　　陆苍和是攻，美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