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寿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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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下了一场雪，一推开窗，就看见屋脊上闪烁着银白，素洁美丽。院子里有一个客栈伙计正在打扫，寒冬腊月里衣服不足够厚实，扫两下就要跺跺脚哈口气。
白野跟店家要来温水洗漱，然后打坐练功。下雪之后的清晨格外冷冽，房间内很快散尽最后一点余温。白野仗着习武之人身体好，毫不在意的吹着冷风。
内力运行一周天，带出昨晚睡觉时沉淀下来的浊气，引入微带寒凉的清气。白野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周围的事物比打坐前有了些微不同。桌子与椅子还在原处，同样的距离，在白野眼里更“清楚”了些，或者说感知的距离更精确了。窗外的风吹入屋内化作无声的气流，白野似乎听见微冷的气流推开其它空气，向这里涌来，感知它到达的同时看见床帏上的流苏微微动了一下。
不过这种敏锐的感知很快就消失了。白野感觉周身的毛孔好像被一层薄膜覆盖，周遭的一切又与往常无异。白野闭上眼，细细回想刚才的感悟。这种突然的灵动他迄今已有四五次了，如果能堪破这一层，他的剑法无疑会更上一层楼。
白野把这份感悟掰开碾碎细细品尝，就像干渴的人遇到一滴甘露那样贪婪。半晌，他才重新睁开眼睛，运起轻功，几步挪移，就站到小院里一棵落尽树叶的杨树上。银光乍现，白野的剑法没有什么花俏，只有最简单的刺削劈挑勾撩斩。随着速度的增加，白野手中的剑渐渐变成一片银芒，只余残影。过了小半个时辰，白野归剑入鞘。剑身轻鸣了一声，似是不满自己又要睡在狭小的黑暗中。白野在剑身上抚摸一下，权当安慰。而院中扫雪的伙计自始至终毫无觉察。
做完早晨的功课，白野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客栈。他在路边随便找了个早点摊子，要了碗小米粥，一个茶叶蛋，一笼包子，花了十枚铜钱便填饱肚子。就这一顿饭的功夫，白野便看见好几个武生打扮的人向西出城而去。
……那贺老庄主的寿宴，看起来还挺热闹的。
元锦山庄在江湖上算是后起之秀，其第一任庄主贺元刀是位刀法超一流的侠客，他用毕生精力与财力建造了这座山庄。他的儿子和孙子虽然没有他那么有天赋，但才能足以守成。慢慢经营下来，元锦山庄在江湖上也有了相当的地位。
这位庆寿的贺庄主就是第三任庄主，贺义严。他的这次六十大寿，不知发了多少请帖，白野远远看见山庄周围有三五成群的江湖侠士。门口迎客的管家忙得脚不沾地，又不敢对哪位客人怠慢失礼。他迎向白野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像是嘴角抽筋。
白野拿出请帖，报上来头：“乐水城聚青帮，受义兄梁优梁帮主之托，前来拜寿。”登好名册，送上贺礼，白野又问那位管家。
“陆苍和公子现在是否有空？陆公子曾对聚青帮有恩，我大哥叮嘱我这次来一定要向陆公子亲自道谢。”
年过半百的管家突然说话吞吐起来。
“陆少爷……自然是有空的。白大侠既然是陆少爷旧友，陆少爷见了一定欢喜。”
说罢让一个青衣小童带路，领着白野走向偏院。
那管家的话着实古怪。身为贺老庄主最器重的徒弟，陆苍和不是应该忙着这次寿宴吗？为什么会“自然有空”？还说见了旧友就欢喜，难道乐水城之后陆苍和出了什么事？
白野想向小童打听，但又觉得为这捕风捉影的事就去打听别人有失庄重。其八卦本性与君子之道在心里大战八百回合，终于君子之道以微弱的优势取胜。白野觉得自己又失去几分年轻人的活力，越发像一板一眼的教条先生了。
周围已是客人住的小院，各种仆役来去匆匆，偶尔还能听到哪里的领班在训斥犯错的下人。受邀来的各路侠士们都在前堂，或向贺庄主祝寿，或与同道中人吃茶聊天，偏院这里冷清地很。白野面上毫无异色，心里已经大概有了几个猜测。
小童领着白野来到一间小屋附近，进去通报。顷刻，一个年约十八，容貌昳丽的少年迎了出来。他唇角带笑，神色柔和，还未开口说话就让人感到他的温和有礼。
“白大侠远道而来，恕陆某招待不周。”少年认真弯腰作揖，本是故作老成的样子，然而他做出来却别有一份优雅自然。
白野暗赞一声陆苍和年少风流，面上不显，也是认真回礼：“陆公子不必多礼。白某这次不过是替别人跑腿。叨扰之处还请陆公子多多见谅。”
陆苍和抿嘴一笑，言行不再那么客套，有了几分亲近。
“之前在乐水城没有见到白大侠实在可惜。这次白大侠一点要多留几天，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也好对梁帮主有个交代。”
“这次来之前梁大哥还跟我抱怨，说当初陆公子跑得太快，让他连顿道谢的宴席都没请成，害他被兄弟抱怨。”
“当初的确是有急事才走得匆忙。”陆苍和神色微窘。“下次见到梁帮主一定先自罚三杯。”
“那三杯是给梁大哥的，我又怎么算？”白野突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取出一个小盒子在陆苍和面前轻轻一晃。“梁大哥一直挂念着你的谢礼。这次不光托我跟贺庄主送寿礼，还把你那份也一起带来了。”
“这个使不得——陆某只是做了自己身为武林子弟应当做的……”
“所以我又得大老远地跑回乐水城，跟梁大哥说：‘不好意思，东西人家不要，所以我又给你送回来了’？”
陆苍和被白野夸张的表演逗笑了，终于不再推辞。两人又闲聊几句。因为陆苍和还有事情没忙完，白野没有久留，停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告辞了。
白野慢慢悠悠去了前堂，和认识或不认识，听闻或没听闻的江湖侠士世家公子们客套几句，露了个脸。贺义严携子贺东峰站在中心与众名宿谈天说笑，热闹又风光。
之前在陆苍和那里喝茶时，白野暗暗扫了几眼，推断陆苍和是在管理调度后院的物资。这份活的确重要，是招待客人的后勤保障。但这是出力不露脸的活，应该是后院总管的工作。现在元锦山庄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客人，陆苍和却被分配到了这样的工作，毫无疑问他已经从贺义严那里失宠了。
白野收敛气息，不引人注意地在人群里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一个小圈子外面。
这个圈子的核心是一个自称“通晓先生”的矮瘦年轻人，眼睛有点小，薄唇一碰吐出无数小道消息。白野在旁边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
贺老庄主与妻子连绮感情甚笃，只是子嗣艰难，几个儿子早年夭折，好不容易把一个孩子养大。为了去晦气，山庄里称其为大少爷，生怕引来之前夭折的小少爷们的幽魂。
当初贺义严还没有把这个儿子养大时，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收了几个徒弟，陆苍和就是其中之一。陆苍和凭着自身的武学天赋和认真踏实的性格得到贺义严的重视，学到了不少贺家的家传刀法，还被委托打理一部分山庄产业。但随着贺义严的儿子贺东峰健康长大，陆苍和的身份地位就尴尬起来。
贺义严对陆苍和不是没有感情，但感情有亲疏，徒弟到底比不过亲儿子，还是好不容易养大的唯一儿子。而且贺义严曾想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陆苍和，也算是一种补偿。但陆苍和婉拒了这门亲事。虽然陆苍和说了一大堆理由，还各种表忠心，但在贺家眼里他的行为就是不知感恩，另有图谋。于是贺义严也开始不喜陆苍和，处处限制防备他。
大半年前陆苍和还能代表元锦山庄外出行走，现在白野见到他时，陆苍和的实际待遇也就是一个上等仆役。
这些家族隐秘，白野自然不会知道。他对元锦山庄的了解也就是以刀法见长，以及陆苍和是庄主的弟子。也不知那“通晓先生”是如何打听来的。如果他不是本地人，那这份本领着实厉害。
就他这一路所见，其实也推断出陆苍和现在的日子没有乐水城时期那么风光，贺庄主已经开始全力打压自己曾经最骄傲的弟子。不过知道归知道，陆苍和又不是柔弱稚儿。他的结拜兄弟梁优梁大哥也曾经称赞过陆苍和是新一代武林子弟的佼佼者，心智毅力无一不是上乘。这样的人物本就不是一个水池困得住的，更轮不到白野对他指手画脚。他只是去探望了一下，顺便表示他跟大哥都还记着陆苍和的恩情。
离开前白野把这个名叫穆建才的消息通记住。白野深知情报的重要性。姑且不论消息有多少真实，多一个渠道总是好事。只是瞧这位通晓先生说话“不畏强权，真相万岁”的架势，白野有点担心自己需要他时是不是还能找到他。
正午时分，寿宴开始。主座是贺义严，左手边是他的宝贝儿子贺东峰，右边是多年好友“黑勾”苟了年。上座都是名门弟子高手前辈，白野在一群二流高手中默默坐着，听宴会的主角们恭维来恭维去，一片和乐融融。女宾们在隔壁院子另设宴席，由连夫人和她的女儿们主持，听那边传来的说笑声也是气氛融洽。
白野环视整个庭院，不出意外地没有看见陆苍和的身影。
席间的菜色精致得不像流水酒席，白野吃得心满意足，同时暗戳戳地想着这顿饭要烧掉多少银子，客人的回礼够不够本钱。有人不知是什么心态，一边吃人家的东西一边说人家的坏话，说元锦山庄的庄主刀法一代不如一代，只能用银子造势，维持自己的江湖脸面，现在与其说是个武林门派，不如说是个商户。白野用眼神剜了他一眼，对方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地住口了。
白野对贺义严没什么感觉，但当初陆苍和帮聚青帮时用的是元锦山庄的名义，严格来说元锦山庄也有一部分恩情。
这样就算是还上了。白野不负责任地想。
热闹过后，客人陆续离开。大部分人都是当天下午就出发，只有庄主的熟人朋友留下来再小聚几日。白野还没那么厚的脸皮留下来蹭饭，便向陆苍和辞行。陆苍和看出白野不是一个喜欢客套话的人，没有强行挽留，送了他一些特产和一枚精美木牌，凭此可以在元锦山庄开设的商铺中享受七折购物优惠。
白野握着木牌风中凌乱，少年你如此有经商头脑让我有见到老乡的错觉啊。
白野没有急着赶路，先回到了城里。这兰砀城是端朝东南部的繁华城市，他想在这里寻些给师父的礼物。
没过几天，他就非常庆幸自己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寿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