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夭》小叉

3、同事

　　第二天上午，展览馆一楼女盥洗室。
　　秦岚弯着腰站在洗手台边，正掬起自来水朝脸上泼的时候，季姐拿着茶杯走了进来。
　　“早啊，秦岚。”
　　“季姐早。”满脸是水的秦岚抬起头，从面前的镜子里冲着季姐一笑，然后才拿起毛巾擦脸。
　　“这副眼镜就是你家姨姥姥给你的？”洗完杯子的季姐顺手拿起秦岚放在洗手台上的眼镜帮她洗了洗，她一边用擦手纸吸干眼镜上的水滴，一边说，“这么沉，你也不嫌重？”
　　这眼镜看上去就是最老式的那种。镜框是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上去灰不拉几又毫无光泽，在热水里冲了好一会还是凉凉的，拿着还特别沉手。
　　从毛巾里抬起脸的秦岚一愣。
　　“季姐，你也知道我爸妈从小就不管我，”她一边解开因为防止弄湿而扎起来的马尾辫，一边说，“这副眼镜在十几年前也不便宜呢，姨婆攒了好久的钱才买回来的。”
　　秦岚从表情到声音都是一派理所当然的平静，反倒是说的那个人不安起来，“你上次说过，她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一直戴着没扔。”秦岚扒拉完头发，从季姐手里拿过眼镜戴上，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你也别老是闷在这里，跟那个谁一样，多出去走走。凭什么老是她出去，你留下……”季姐松了口气之后，又像往常那样数落起来。
　　展览馆员工统共6个。除了馆长、季姐、秦岚之外，还有管物业的邵工，退休返聘的邢老，最后一个是名叫洪娟的年轻姑娘。洪娟心思比较活络，举凡有跟外单位联系的事，特别是跑上级主管部门她总是非常积极主动，而馆里有点什么事都会推给秦岚，所以季姐一向有点看不过眼。
　　“她爱跑就让她跑呗。”秦岚笑眯眯地看着季姐，一脸的无所谓，“在办公室里窝着多舒服啊。”
　　“你啊，让我怎么说你……”季姐忍不住又说了起来。
　　两人出了盥洗室后一起朝办公室走去。
　　“……多出去就能多点认识人的机会，否则你怎么找男朋……”季姐顿了下，似乎觉得自己太直白，“多交点朋友也好啊。”
　　秦岚倒是听明白了，却依旧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她不接话茬，季姐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停了下来。展览馆本就不大，两人没几步就到了办公室门口，然后秦岚推门而入。
　　“对了，季姐，”秦岚说，“昨天有只受伤的野猫逃进二楼，你说门牌上的血大概就是……”
　　“馆里有野猫？”办公室里有个男人应了一句，“在二楼？”
　　秦岚一怔，转过头去。
　　真的有个男人在办公室里。他个子挺高，肩膀相当宽实，站在窗边挡住一大片。或许因为外面阳光太好，背着光的他看上去有点面目模糊。
　　秦岚忍不住眯了下眼。
　　“请问……”秦岚瞟了眼最靠近男人的办公桌，“您找哪位？”
　　办公桌上零零散散地放了好多东西，笔筒、纸巾盒，挂着茶包标牌的马克杯，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人是谁？
　　秦岚看了看男人身上穿的毛衣，又看了看他身边椅背上挂的褐色羽绒外套。
　　没听说展览馆要来新人啊？
　　秦岚自觉挺正常的一句话，反倒是办公室里另外两个人露出奇怪的表情。
　　“秦岚你没事吧？”已经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的季姐抬头奇怪地看着秦岚，“你连邱慕都不认识了？”
　　邱慕？
　　邱慕是谁？
　　“季姐，你别理她。秦岚是在开玩笑呢。”高大的男人也朝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边拿起马克杯喝了口茶水，然后脸也转向笔记本，语调更是一派的熟稔自然。
　　但……
　　馆里的确是没“邱慕“这么个人的啊。
　　秦岚一时呆在原地。
　　馆长，邢老，邵工，季姐，洪娟，还有她自己，统共6个人，哪里来的什么“邱慕”？
　　“你没事吧？”或许是秦岚愣在原地的时间太长，季姐反而担心起来，“秦岚？”她站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邱慕”也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秦岚，“秦岚，你怎么了？”
　　秦岚下意识地又看了眼“邱慕”。
　　与那双眼睛对上的瞬间，针刺样的感觉陡然扎进额头。秦岚只觉猛地一窒之后，心脏突然发疯似的狂跳起来。
　　不！
　　绝对不可以说真话！
　　“没……”秦岚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在发抖，却依旧勉强自己咧开嘴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怎，怎么会不记得你。”
　　“现在的年轻人啊，”季姐看上去有点不高兴了，“什么玩笑不好开。”她似乎是接受了秦岚的说法，念叨一句后朝她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而就在季姐低下头的瞬间，“邱慕”突然朝着秦岚笑了笑。
　　似乎是明白她正在说谎的笑容，让秦岚冒出一身冷汗。她连滚带爬地扑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办公室里一共四张桌子，两两相对。秦岚与季姐相对而坐，而“邱慕”靠窗，与秦岚隔了一个位置，正对着她的后背。
　　而她即使看不见那个男人，却依旧可以感受到空气里有一种像针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背上。
　　即使办公室里暖气开得足，秦岚依旧是一阵接一阵地出冷汗。
　　她心里乱成一团，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她几次偷看对面的季姐，但季姐却似乎浑然没发现她的异常，一直埋头做事。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只是秦岚挪开视线的一瞬间，季姐突然站起来朝外走去。浑身僵硬的秦岚只是迟疑了一瞬，季姐已经走到外面，甚至“砰”一声带上了门。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粘滞起来。
　　秦岚下意识地放缓呼吸，仿佛一旦呼吸急促了，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但她不动，不代表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人也不会动。
　　秦岚没听到任何声音，只是头上的日光灯突然被遮住了。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脖子，慢得好像关节生锈的机器人，但最终她还是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站在她的办公桌边，看着她。
　　“你是……谁……”即使鼓起所有的勇气，她的声音不仅在颤抖，甚至轻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她的大脑不停地将这个讯息发送到全身每个角落，以至于她虽然强迫自己看着对方，却完全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
　　“咦。”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听上去更像是男孩的声音，“她竟然不受魅惑术的影响？”
　　秦岚猛地转头，但是理应是声音发出来的地方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绝对不是她的幻听。怎么会……
　　微凉的指尖点上她的眉心。
　　秦岚下意识地朝后一仰，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无论她怎么用力，移动得非常迟缓。
　　恐惧像阴沟里的水一样，被眉心的指尖抽走。之后，当一阵凉意从眉心流进后，所有的感觉就渐渐淡了下去。
　　“秦岚，我是邱慕。”
　　邱慕……
　　秦岚试图抬起眼睛看向跟他说话的人，但眼皮子却突然沉重起来。所有的光线、景物都渐渐模糊，只留下男人的声音以及眉心的凉意。
　　“我是你的同事，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认识很久……
　　秦岚心里泛起一点模模糊糊的感觉。
　　不对，她不认识他……
　　但这种感觉很快也模糊起来。
　　“我们每天都在同一间办公室里上班。”
　　每天……上班……
　　渐渐的，这些词汇的含义也模糊起来。
　　“现在，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问题……什么问题……
　　“你看见一只受伤的野猫？是不是黑色的？”
　　野猫……
　　不……
　　“不是……”
　　那个……不是猫……
　　“不是吗。”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明显的失望。
　　一声女人的惨叫陡然响起。
　　一道因为奔跑而带起的凉风扫过她的手背，随后门“哐”一声被推开。
　　指尖流泻的凉意渐渐汇聚成一整片，包裹起什么东西，然后沉了下去。
　　最后，指尖离开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四周伺伏已久的黑暗突然之间包裹上来，将本来已经蒙昧不清的她继续朝黑暗的深渊里拉。
　　刚才……叫声……
　　是季……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