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九月初三

4、六（大修版）

　　六

　　庆阳城外。
　　睿王人马按扎在此，军帐绵延不绝，足有数里之遥。虽已入夜，然军营之内，仍然灯火通明。萧令宏端坐在主帐之内，左首是大将军裴以泽。
　　“启禀王爷，皇上于正月初八寅时驾崩，停灵永延宫。七日之后出殡。”探子说毕，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盯着眼前的萧令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确定？”萧令宏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又问。
　　“千真万确，此等大事，末将不敢有误。王爷，此地京师，不过五百里，我们只需正常行军，七日之后恰到城下！”探子说到这里，略有些激动：“千载难逢的破城良机！到时候不愁太子不开城门！”
　　萧令宏一震，略迟疑了片刻。四下无声，安静非常。
　　那探子跪在地下，眼睛滴溜乱转，似是无比兴奋，话也跟着说个不停：“其实就小的在京师这两日所见，太子并无甚可惧之处。光是因为这两年乱杀无辜，朝野上下，对其早已颇有微词，并不得人心。御林军总管是裴家军的旧部不提，大内侍卫，对太子不满的，也是大有人在。此回先帝驾崩，太子不顾祖训，要先帝的二十四位嫔妃皆为陪葬。这些嫔妃不乏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都对此极为不满，却又碍于礼数，不敢多言。”探子见萧令宏和裴以泽皆不出声，便越说越高兴：“不光如此，太子还说，先帝遗诏里有言，平生最爱之子，唯三皇子萧令安是也，故也要让三皇子和那些嫔妃一起，为先皇陪葬。想以此绝了后患.......”
　　他话未说完，裴以泽箭步上前，抓着探子的胸口把他提了起来，脸若冰霜，厉声大喝道：“你刚说什么？”
　　“我........”探子一惊，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裴将军了，惊恐万分，瞬间把所有的话都忘了个干净。
　　“我问你刚说三殿下什么？？”裴以泽咬着牙，加大了音量。
　　“我.....我说.......说太子要让三殿下给先皇陪葬........”
　　一样的话又听了一遍，裴以泽心里大乱，如有烈马在五脏六腑狂奔一般，只觉得血气上涌，几乎无法呼吸。他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厉声问道：“此话当真？”
　　“小的......小的，不敢撒谎。”探子说完，只觉得胸口一松，还未回过神来，便觉被人用力甩了出去，整个人摔在地上。
　　“站住！”萧令宏喝道。
　　裴以泽完全不闻不问，提着佩剑便直直朝外跑去。
　　“拦住裴将军！”萧令宏一声令下，四下将士提剑蜂拥而至，呼啦一下，围了一个大圈，把裴以泽和他的战马围在正中。
　　马儿受惊，嘶叫了一声，扬起一片雪花。
　　裴以泽牵着马，剑横于胸，沉着脸，低声怒吼：“挡我者，死！”
　　言出，众人不觉一愣，纷纷往后退了两步。
　　风声呼啸而过之际，眼前一晃，萧令宏已翻身跃入圈内。
　　裴以泽一迟，一滞，身体略往后仰，手一扬，只听“哐啷”一声，剑已出鞘。
　　剑光印着满地白雪，让人更觉寒气逼人。
　　“以泽，你这是干嘛！”萧令宏怒道。
　　裴以泽持剑不语，轻垂双目，不知看向何方。
　　他很乱，从未有过的心慌，即便握紧了拳头却仍然禁不住整个身子微微打颤。
　　“都退下！”萧令宏摆了摆手，喝退了众人。上前一步拽着裴以泽执剑之手，急急说道：“我知道你急，只是事出突然，再急，我们也要定个法子才是。你现在这样贸然独身前往，不光救不了小安，你自己也会命在旦夕！”萧令宏说的恳切，见裴以泽不语，便又道：“宫里自古以来陪葬都有个惯例，即便太子再有这个心，也定要等到七日之后出殡。这两天，小安是断断的没事，你大可放心！”
　　“我有事！！！”裴以泽大声吼着，抬起头，火光印着他脸上的泪，晶莹剔透。
　　“我一想到小安独自一人身处宫中，就恨不能......恨不能.......”牙关几乎不曾咬碎，却始终说不出下一句来。
　　萧令宏知道裴以泽喜欢萧令安。
　　可不知道，居然这么喜欢。
　　空有雄将之才，却耽于儿女情长，终究难成大器。
　　念及此，萧令宏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力把裴以泽的手往下压了压，又柔声说道：“你莫要着急，我们连夜合计一下，谋个法子。像你这样贸然前去，岂止救不了小安，自己也要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裴以泽轻声笑了笑：“救不了他，我就陪他一起死。”
　　“以泽！”萧令宏大叹：“堂堂裴大将军，竟然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将士们听见，你以后如何自处？！”
　　“若是三殿下有事，又让我日后如何自处？”
　　“你！！！”萧令宏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这样，明日点兵，你我各带一万人马，先行进宫。我们走的快，两日便到，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后续粮草补给，这两日也让他们准备妥当，随时听命。你以为如何.......”
　　他话音未落，只见裴以泽双膝跪地，俯首行礼：“多谢王爷成全！以泽定当竭尽所能，誓死效忠。”
　　成全你，亦是成全我自己。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兵行险招，杀一个措手不及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一晚，裴以泽抱着剑独坐帐内，彻夜未眠。
　　翌日天微亮，就忽闻得帐外快马飞奔：“报裴将军，京师来人，有要事相告！”
　　京师来人？裴以泽顿觉心惊肉跳，连忙喝道：“带进来！”
　　少顷，进来一个宦官。面色憔悴，像是数日未眠。
　　五花大绑地拽进来扔在地上，却仍毫无惧色。
　　看着，倒像是个人物。
　　“跪下何人？”萧令宏厉声问。
　　“回王爷，他自称姓夏，是三殿下的贴身太监.............”裴以泽听到“三殿下”三个字，整个人几乎一震，恨不能立刻就扑上去。萧令宏连忙上前用力挡了一下，让他不至于太失态。脸色却是没有变，依旧喝道：“所来何事？速速秉明！”
　　“回王爷，他说，他是来为三殿下.......送信的。”
　　“信呢？”裴以泽急忙吼道。
　　下人不敢怠慢，立刻将信双手呈上。裴以泽只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瞬间泪盈于睫。忍了好久才把心里的情绪慢慢的压了下去。
　　信封被折过，这是萧令安写字的习惯。他目力不济，所有的纸张都必须折叠出小方格的印记，才能确定位置不被写偏。字已经不是用毛笔写的了，而是用手指蘸着墨水写出来的。即便如此，却仍然是歪歪扭扭，几乎不忍细看。
　　“我听闻小安早已双目失明，这信，是如何写来？小心拆，别是有诈！”萧令宏压低了声音提醒。
　　裴以泽手一滞，神色也一滞。又低头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忍着泪，小声道：“这字，是小安写的。他定不会害我。”
　　“万一他被人所迫？”
　　“不可能！”裴以泽说的斩钉截铁：“他宁死也不会害我。”裴以泽说毕，不等萧令宏反应，直接拆了信便看。
　　寥寥数字，皆是手指写就，当中有几个字甚至写出了格子外，几乎毫无章法可言。

　　小安顿首，宫内一切安好，哥哥勿念。因近日大雪，念及昔日云居寺内有一树寒梅，甚是挂念。小安斗胆，能否请哥哥代为一见，以慰小安之私心。小安顿首。

　　“这...........？”萧令宏不解。回神望去，却见信纸湿了一片，裴以泽背着身子，虽强忍着，眼泪仍如雨点般滴落在信纸上。
　　萧令宏不便多言，只回过头来冲那个太监喝道：“除了信，三殿下还有什么话没有？”
　　“三殿下担心我见不到将军，特地还给了我一件信物，在我怀中，你们自取便是。”
　　说话间，裴以泽翻身而至，落在他跟前，未及他反应，伸手往怀里一探，把东西攥在手里，看也没看，脸色就变了。顷刻间挑剑砍断了绳索，厉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太监闻言，却不动，反而躬身行了一礼：“将军可有什么话，需要老奴转交于殿下的吗？”
　　裴以泽一愣，随即沉了脸，厉声反问：“这也是你主子让你问的？”
　　那太监也是一愣，眼神闪烁，只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来人，把夏公公关起来！”裴以泽怒喝一声。随即便有士兵蜂拥而至，绑了他去。救命讨饶之声不绝于耳。
　　“以泽，这.....是何故？”
　　裴以泽攥着手里的东西，心乱如麻。似乎只有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一处，才能抵挡住从心底里升起来的蚀骨之痛。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缓缓说道：“信是小安写的无误，他让我回去。”
　　“回去？”萧令宏大惊：“回去何处？”
　　“小安的意思，是让我回去，不要再打下去了。”裴以泽攥着手里的东西不放，低声说道：“他说他很好，没事，让我们退兵。”
　　退兵？萧令宏吓了一跳，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已到庆阳，前面就是京师。如若此刻退兵，后果......不堪设想。
　　裴以泽却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看着手里的物件，轻笑道：“这枚剑穗，是当年我第一次出征之前，送给小安的信物。他一直留着........”
　　“以泽，退兵之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儿戏.............。”
　　裴以泽又笑了一下：“本来，信是真的，剑穗也是真的，我几乎全信了此事。可偏偏，那老奴最后却要问我有何话带给三殿下。”他说着，又冷笑两声：“小安所言所愿，信中尽述，又怎会托下人多此一问？来之前，此人是否能来至此处，尚未可知，是否能见我，亦未可知。然而此人之所作所为，却似乎对一切皆胸有成竹，知道我不会杀他，知道我会放他回去，居然还问我有何话转告，王爷觉得，这岂不可笑？”
　　萧令宏悬着的心，略放了一些下来：“所以............”
　　“一切都是假的！”裴以泽说着，拍案而起：“太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骗小安写了这封信，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骗他交出了剑穗！你我今日启程，直取京师，若他敢动小安一根头发，我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作者有话说

　　我写的有点隐晦，不知道各位能理解我要表达的意思嘛......
下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