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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

  •   四五月间,正是梅雨季节,连绵的雨水已经无休止的下了好几天,整个宫殿里透着阴冷,一个小太监正清扫路面,抽抽鼻子嘀咕:“哪里来的霉味。”不知从何时起,皇宫里开始弥漫着古怪的气味夹着铁锈和泥土的腥气,在低沉的气压下让人透不过气,有年纪的宫人说那是人死了没有埋葬才会有的味道。
      年轻的皇帝不知道在亭子里坐了多久,细雨薄薄地贴了他一身,墨黑的头发上也粘了雨水,像一粒粒小珍珠窜在发上,他垂头坐着,过于艳丽的容貌在阴霾的天气中也失去了它们的光华。

      有女子撑着湖色的纸伞摇曳走近,她看到面起的皇帝,只是一笑,道:“皇上好兴致。”
      年轻的皇帝转头,正要发作,却看到面前那张与睿王八分相似的脸,神色几番变换,终于道:“你跪安吧。”
      女子却不走,反倒靠得更近,“皇上不开心吗?”随即展颜“我有好玩的东西给皇上看哦。”
      这个女子就是前些日子得宠的霍昭仪,炫帝自从那天无忧居召见后再没有传过她,倒是将睿王留在无忧居,一连三日不出,连朝都没上,之后两个月更是夜夜宿在无忧居,不久宫中传出睿王绝食求死的消息,朝野哗然,大臣们一时议论纷纷,什么话都有说的,饶是炫帝手腕强硬,这些日子压下了些。

      女子见皇帝不搭理他,也不恼,只放了伞自己把手中一副画轴展开,只见画中有一物,似犬似虎,毛色枯黄杂乱,形体巨大,神态凶悍,却老老实实地被人栓在树桩上。
      炫帝本无心与她说话,见了多少有些好奇,问:“这是什么?“
      女子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是蛮夷之物,唤做藏獒,此物凶残无比桀骜不逊,连狮子老虎都要让它三分,可是,却听人差遣,真是奇怪。”她有意停下来,果然,炫帝张大了眼睛看她。
      “这管教之法无他,只要把藏獒吊在树上,放在冰天雪地里,狼群出没之处,数十日不给饮食,并着人日日鞭打,直到奄奄一息,惊恐万状,快要死的时候,主人出现,把它放下来,温言安慰,给它食物,让它知道,这个世间只有主人才是真心对它好,才能救它,如此几次,再加以其它手段,这物就变得像狗儿一般。”
      “想想这藏獒本是世间奇物尚且受不了种种手段。”女子言毕眼波流转,似看非看,接着说:

      “在绝望中,是不是格外容易被那唯一的温暖说服呢。”

      “不知道人是不是也一样。”
      ————————————

      也许今天就会死了。

      黑暗中,这是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光裸的身体贴在地板上,有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顺着四肢透进内脏里,粘稠而暗昧。不冷也不热,却出奇的无力,浑身像在水里漂浮,又像有无数虫子遍布。

      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时候了,他想,那天皇帝带着一副画轴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他,他已经有三天没进食,周围全部是哭泣的宫女和太监,他的死灰的面上又有了惯常的淡漠,年轻的皇帝那天不像往常那样不顾一切的折磨他,也没有失声哭起来,艳丽的脸绷得铁紧,带着出奇的冷静,那双手柔情万千地触摸他的脸,然后慢慢卡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他认识的狄桐,也不再是那个横刀立马大破西凉的炫帝。

      醒来后,就发现被关在这里,没有光、没有食物、没有人声,也丧失了时间的观念,皇帝要自己死吧,他想,这正是自己要的,死了,炫帝就不会再逼他,炫帝就不会再为难狄伦,自己还可以保全一个皇子应有的骄傲和体面。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在无边的孤寂和饥饿中,有些东西慢慢动摇,有些东西慢慢生长,第一次处在这么黑暗而孤单的世界里,仿佛落入了无穷的轮回,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轮回吗?兄弟□□,不知道是不是堕入畜生道。饥饿中,每一刻都无比漫长,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胃一阵抽搐,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地面,无边的黑暗和孤独慢慢消融他的意志,死,真的就可以了吗?他真的想死吗?

      死一样寂静的世界,他甩头,耳边有尖利的声音传来,细听却什么也没有。

      谁来和我说句话,谁给我一线光,头好痛,像有刀在锯。

      恍惚中,他又沉沉睡去,也许这次就不再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听到有脚步走近的声音,鞋底落在地面发出悦耳的拍击声,然后,有锁链被解开的声音,叮叮咚咚的似钟乐,他贪婪地听着。
      脚步更近了,他看见一竖光线落在金色的鞋子上,好刺眼,他的眼泪几乎流出来,可是还是不想移开目光。
      然后有一阵奇异的气味,透着莫名的热度,空气中似乎有了固体,细细落在他的鼻子里,出奇的妥帖,然后有样东西放在了他面前,白色的颗粒大小不一,看上去很软,带着热透着亮,哦,那是一碗饭。

      “饿了吗?二哥。”有人蹲下,手掌摸摸他的头顶。
      他一个机灵,眼睛从鞋子上移到那张艳丽含笑的脸上,“吃吧,二哥。”
      他几乎要点头,却别开脸,一点点退到黑暗中。

      那人起身离开。
      一切如常,屋子里又恢复了黑暗和无声,只是多了一碗白饭。
      他凭着嗅觉,找到了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从地牢里出来,炫帝冷着脸交代了看守几句,后者诚惶诚恐地叩头担保,炫帝更是心情烦闷,只是挥退了众人,一个人在周围走动。
      此处乃是冷宫的一处水牢,本是专门关陪葬的妃子,早就弃置不用多年,四周都是破败的屋舍,如今天色渐暗,下了一天的雨,有半个月亮慢慢从云中透出,他抬头,月光照在他艳丽的面孔上,淡色的眼珠映着白色的月亮,一脸寒气。

      “这个世界,并不是想要什么就一定会有。”

      朕错了吗?

      有的人是不是就像这月光一样,在身旁,却抓不住,看得见,却感不到他的温度,越是哭喊越是祈求就离得越远。

      朕错了吗?

      他站在断壁残垣之间,闭目朝天,一身清冷的月光,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袖。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背后一阵疾风,像有东西向自己扔过来,炫帝后跃一步,转身,拔剑动作一气呵成,“什么人?”

      月光下,一个人蓬头垢面,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隐约可见八卦图形,他嘿嘿笑着,道:“入土为安,入土为安。”手上还要扬起一把土向他撒过去。
      看他的样子疯疯癫癫,炫帝也不想计较,转身就走。

      走了很远,还是听到他的声音:“赤天已死,青天当立,哈哈……”

      一个月后,这是他第五次走进这间地牢,五月的天气,外面正是春意盎然,这里还是阴冷袭人,当炫帝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发现一个身躯蜷缩在地牢的角落,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炫帝知道,他晓得自己来了。
      能坐起来,看来他果然已经连续进食了。
      炫帝放下手中的饭食,不等招呼,就看见那人爬过来,抓起食物填进嘴里,喉结急速上下滑动。忽然,碗被一只手罩住,炫帝收回碗,道:“朕是谁?”
      “炫帝狄桐。“
      “那你是谁?”
      “睿王狄逊。”
      “然后呢?”
      那人忽然不说话,吞咽的动作停了下来。
      炫帝把碗拿得更远,摇头道:“不乖,以后朕不来看你了,也不和你说话了,让你死在这里。”起身要走,那人更是着急,猛的伸手抓了皇帝的鞋,抬头,过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灰白的嘴唇闭合,然而,他还是说出了那个炫帝教了他无数次的答案:

      “炫帝是睿王最爱的人,你是我的唯一。”

      炫帝无声地笑了,苍白的大手摸摸他结成一团的头发,早已经失去了当初那个神仙气度般睿王时候的清香润泽,不过,他才不会在乎这些,不是吗。
      “传朕旨意,把睿王重新迎回无忧居。”

      他朗声大笑。
      只有迎面走来的人才能看见他笑得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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