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江讴越吹

39、笑看人生之噩耗

　　离人挥霍着眼泪，回避还在眼前的离别
　　你不敢想明天，我不肯说再见
　　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
　　——《离人》
　　我叫于然然，二十四岁，研究生在读。
　　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人生是什么，怎样活着才算是有意义。我只是尽全力做好当下的事情，至于未来，那太遥远，我还不敢憧憬。
　　初二那年暑假，家乡发大水，爸爸妈妈不幸被洪水卷走了。我因为去看奶奶，而幸免于难。
　　当我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房倒屋塌，满目疮痍的惨状时，我告诉自己从那一刻起，除了我的性命以外，我已经一无所有。
　　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寄住在舅舅家，舅舅舅妈待我很好，可能是看我年少失亲，伶仃孤苦，因此总是格外小心，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没有让我受过一点委屈。
　　表哥比我大三岁，在舅舅舅妈的再三叮嘱下，他也没有和我吵过架，我就像是一个玻璃人一样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而我在失去了父母以后，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我再也没有撒过娇，不再无缘无故耍脾气。
　　当你没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就得告诉自己坚强起来。
　　从那天开始我就变成了一个乖乖女，在家里主动帮舅妈做家务，听长辈的话；在学校刻苦努力，成绩优异。
　　大四的到来对我来说就像是万物迎接春天一样兴奋激动，我终于可以独立了。
　　当然，并不是舅舅家有什么不好，正是因为他们对我太好，所以我才热切地期盼着回报他们。
　　星期天，我在宿舍上网，浏览着招聘信息，宿舍的其他人也开始着手找工作了。
　　楼下，张珊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嗓门大到整栋宿舍楼的人都在往下看，想看看究竟何许人也，功力如此深厚。
　　“干什么？”我趴在阳台上冲她大喊。
　　她仰着脖子，用手遮着太阳，大声说：“你帮我把体检表送下来吧！班长在楼下等着呢！我现在得去趟体育馆。”
　　我冲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我没她本事大，从六楼朝下喊话，我担心缺氧。
　　每个宿舍都有一个自称“乱中有序”的舍友。
　　唉！一看到张珊的桌子我就头疼，乱得那叫一个超凡脱俗。拖鞋放在盆里，盆放在一堆书上，书下面隐藏着她贵得要命的笔记本，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胡乱丢在浴筐里，喝了一半的牛奶凄惨地躺在角落里，白色的液体流了一片，书架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各种课本，上面塞了一堆不知道脏净的衣服。
　　我站在这个“被洗劫了的案发现场”倒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算了，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直接打电话问当事人吧！
　　“喂，张珊，你的体检表在哪？请明确地告诉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大海里找一根针，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用沉重的声音说。
　　“哈哈……”张珊夸张的笑声听起来特别的滑稽。
　　“听我的指挥，向左仰视四十五度，你会看到书架的第二个格子里有一个粉色的文件夹，看到没？”张珊隔空指挥。
　　“看到了。”我跟着指示轻松找到了那个粉色的文件夹。
　　“就在里面，谢啦！”张珊估计在忙什么，说完就利索地挂掉了电话。
　　我拿着张珊的体检表往楼下跑，刚下了两层楼梯，脚忽然抽筋了，因为用不上力一脚踩空，我就像是一个皮球一样摔滚下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右脚打了石膏，脖子戴着颈托根本动不了，估计十天半月都好不了，这幅样子根本不可能继续找工作了，无奈之下我选择了考研，坐在病床上看书总没问题吧！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次意外其实是病魔向我发出的一次警告。
　　七月，我们在欢呼与泪水中挥手告别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年华。
　　我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一份兼职，想利用接下来的两个月的时间赚点生活费，为家里减轻点负担。
　　我在一家出版社找到了一份文字校对的工作，每天对着电脑校对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段时间我根本不想看书，一看到文字就条件反射似的头晕眼花。
　　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肌肉萎缩侧索硬化症这种罕见病，那是一篇医学论文，要是平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翻过去，但是那个时候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得不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把那篇论文读一遍。
　　文章里提到的有关ALS的早期症状，每一个都和我最近的症状吻合，我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看完最后一个字，我的掌心已经全是汗水了。
　　我愣了几分钟，然后甩甩头，觉得自己很好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对自己这样说。
　　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忽视自己身体的异样了，腿忽然不听使唤，有时候舌头不转弯，吐字不清，手没劲……
　　我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有病早治疗，没病也好安心。
　　当医生郑重地跟我说：“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吧！”
　　我的心猛地颤栗了一下，“四肢瘫痪”“吞咽困难”“病后3~5年死亡”这些恐怖的信息就像是一个个炸弹在我周遭轮番炸开。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走出医院的，我只记得我在街上疯狂地奔跑，边跑边哭，从烈日中天跑到暮色四合，直到最后筋疲力尽才停下来。
　　我趴到桥边的栏杆上，夜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目光呆滞地盯着远方，潸然泪下。
　　我从来没有发觉死亡离我这样近，即使我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有这种感觉，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不会再惧怕死亡，但是我错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瞬间萌生，我忽然发现自己是这么的贫穷，贫穷到连性命也不属于我。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中涌出，淌过脸颊，冰凉彻骨。
　　我用额头抵着手背，无声地抽泣，心底却在高声呼唤：“爸、妈，我该怎么办？”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倏”地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目光里透着温和，额角细碎的发丝在风中摆舞。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趴在栏杆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他还站在我身边。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冲我微微一笑。
　　我当他不是好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他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走了一段路，我转身走到他跟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我告诉你别再跟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再跟着我，我就拉你做垫背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默不作声，我瞪着他，一瞬之间眼泪“唰”地一下涌出眼眶。
　　然后，我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刻，我一点也不害怕，不管他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我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