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诈尸》纪辞微

4、去南诏差点儿就翘辫子了

　　他们去的那一年雨季特别长，瓢泼大雨往往一天能下两三场——从来没见过雨能下得跟瀑布似的，衣服都没有干的时候。桓师兄带着她躲进山洞避雨，因为雨太大燃不起火，没法儿驱散洞里的毒虫，于是她死活不进去，宁愿站在雨里淋着。而桓师兄看着密密麻麻的毒物也有些头皮发麻，只能蹲在洞口，浓郁的水汽扑面而来，其实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雨忽然小了，空中出现一道线状的闪电，撕裂了黑压压的乌云，仿佛要劈开天幕，它发出一道明亮的光落下，点着了对面山崖上的一棵大树，一瞬间，那棵大树就变成了火炬，然后在猛然变大的雨里骤然熄灭，化为与乌云一体的黑炭。
　　桓师兄觉得不行，直接跳下去把她强行抱到自己身边，两人浑身湿透地挨在一起，极为难受。外面的闪电逐渐变得密集，雷声比闪电慢了好多，不知何时这雨才能停下来。没有驱除洞里的毒虫，师兄也不敢贸然睡觉，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怕虫的女人。
　　这雨下了足足一天，雨停之后乌云散开，露出一轮圆月。空气里弥散着潮湿的寒气，山洪一直漫到了离山洞不远的地方，湖岸边散乱的倒着许多的树，浑浊似泥浆的河水里有一棵大树飘了下来，真是一棵很大的树，看它粗壮的树干，绝对是长了几百年的。两个人都饿了，好在洪水退去后的沙滩上有很多跳跃的小鱼，尽管生不了火，生鱼肉还是能生吃的，各自吃了些勉强吃饱了，凑作一堆看月亮。
　　尽管是夏天，下过雨之后空气里还是满满的凉意，他们又穿着湿衣服，幽幽的山风一吹，冻得发抖。桓师兄还好，至少有内力，而唐门女弟子就不行了，嘴唇都发青，手凉得跟冰一样。这么下去九成可能会伤寒，师兄让她吃了一枚药丸，能够活血的，又把她的衣服脱了晾到树上，让她坐到自己怀里，手就扣在她的手腕上时不时为她输入些内力。法子简单粗暴，但是很有用，到后来她就这么睡着了，而师兄护着她坐了一夜，结果是……师兄自己病了。
　　开始并不是很严重，吃过被水泡过的药丸——当然不知道它有没有失效，而后证明它失效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就感觉浑身无力，一摸额头就知道，自己发烧了。穿好衣服的唐门女弟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快走，这里有危险！”
　　桓师兄忍着不舒服，问：“怎么了？”周围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啊。
　　她脸上全都是惊恐，指着上游道：“这里的水全都在倒流，前面有一个特别大的地洞，所有的水都进到那里面了，而且那个洞还在扩大。”
　　“啊？”地陷？桓师兄的第一个反应是——赶紧走。虽然不知道那个坍塌下去的地洞究竟离他们有多远，但是为了安全，必须尽量远离可能会继续发生地陷的地段。桓师兄身体不舒服，头晕，走得不是很快，而突然背后一声轰鸣，一条裂缝迅速地蔓延到两人的脚下，并且迅速扩大。
　　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在背后炸开，不用回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撒开腿狂奔，她跑得没有桓师兄快，而裂缝的速度显然比她要迅速，脚下一陷，她整个人就向下跌去。
　　“啊！”她惊呼。
　　桓师兄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向上一拽，胸中提气，脚下踏出万花轻功的步伐，抱着她一跃而起，落到十米开外的地方，而这么来一下，桓师兄的力气全都散干净了，一下子跌到地上。他们停下了，而地陷还在继续，地底的黑暗像是一张大嘴，无情地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而此时的师兄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带着她离开了。
　　会死吗？桓师兄他不知道，但是这种绝境下，他的心中倒浮现了一丝坦然。“怕吗？”他低头问她。
　　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望着他摇头。两人的心跳交杂在一起，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急促的鼓点一般的撞击，那种感觉非常的微妙。
　　桓师兄摸了摸她的长发：“还好，我死的时候是有人陪着的。”
　　她的双臂环过他的身体，在他背后紧紧地扣着，师兄盯着逐渐坍塌的河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轰鸣声在持续地逼近和扩大，但是他们周围这处却没了动静。过了会儿，师兄睁开眼，发现黑漆漆的洞口就在离他们不足五米的地方，幽深的黑暗里传来喝水急促的奔流声，震耳欲聋。
　　呼……打鼓一样的心跳终于平复了，天不亡我！师兄和怀中的唐门女弟子相互扶着站起来，奋力地往丛林之中跑去，直到再也迈不动步子。
　　密密匝匝的巨树生长在这里，藤蔓一层一层地堆叠，仿佛有人在半空结了网，拢住了大半的阳光。师兄倒在地上，已是累极，浑身发热，眼前些许的模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脑子一片又一片的空白，太阳穴突突地跳，心脏也似乎要撞破胸腔。比起他，身旁的人的也是瘫软在地上，也不顾身下就是水洼。
　　过了些时间，唐门女弟子缓过了气，发现他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伸手推了推他：“既白……既白你怎么了？”
　　他的力气好像是水池里的水，用了就恢复不过来，只能无力地躺在原地望着被藤蔓树枝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道：“我发烧了。”
　　她愣了愣，大概是没能想到师兄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烧：“药呢？我喂你吃药！”
　　“坏了。”雨太大，油布都挡不住，全都泡烂了失效了，否则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雨林里生病，后果是致命的。
　　“那这些呢？”她捧出一路采摘的药草。
　　桓师兄摇头：“都不能用。”药不对症是能吃死人的，何况他采的药都是药性极强，必须配其他的药材来调和药性的，有些还有毒，这时候吃了只怕没两秒钟就要一命呜呼。
　　发现桓师兄的声音都变了，唐门女弟子几乎是手足无措：“那要怎么办？”先前师兄叮嘱过她绝对不能生病时并没有解释原因，她虽然不明白，可是一向对师兄的话深信不疑，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生病就绝对会有很可怕的后果。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药没了，她又什么都不会……估计就是熬吧，熬过去就过去，熬不过去就两个人一起死。不过一个大夫死于伤寒，简直是讽刺啊。师兄望着深浅有致的碧色，不禁这么感叹，也亏他这时候还有心思感叹这个。
　　这种情况下桓师兄还能超然一把感慨一下人生，唐门女弟子可就没心情了，除了他发着烧这一事实，她还发现他的腰侧在流血，应该是抱着她落地的时候被地上的石块伤到了。伤得挺深，此刻身下的水洼都被染成了血色。
　　雨林，生病，失血，足以致命的条件已经凑齐了。她虽然没有任何记忆，不带任何常识，此刻已经本能地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要不你睡一会儿？休息一下……”
　　师兄险些笑出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防止我睡着，绝对不能让我睡，明白吗？”这会儿一睡过去，估计醒过来就是下辈子了。
　　她忙不迭地点头：“好，我不会让你睡过去的，你也千万不要睡！”
　　师兄“嗯”了一声，觉得皮肤越来越烫，而他感觉越来越冷——真不是个好现象。此时，唐门女弟子把他扶起来，让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脖子，她的另一只手横过他的背，承受着他大部分的体重勉力带着他站好：“我们走出去，到外面去就有药了。”
　　心想她还是太天真了，连他都不知道这林子有多大，野兽又有多少，说着走出去，先前还现实些，这会儿压根儿就跟天方夜谭没差。可桓师兄没有多跟她说这个，他捂着腰际的伤口：“别……先，先止血……”
　　她又忙不迭地把他放下，师兄撑着坐直了，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摇摇晃晃，连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天旋地转，感觉都有些麻木。在万花谷被耳濡目染了一段时间，包扎伤口她倒是没问题，折腾了半晌她又再次把他扶起来，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往不知哪个方向走。
　　先前师兄还能为她指个方向，看到路边有些可用的采药就吩咐她采来为他敷上，可是到后来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完全是由她拖着走的。雨林里基本可以说是没有路，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拖着他这么一个病号，其实桓师兄可用想见的结果全部都是死。
　　桓师兄其实是个很听天由命的人，他并不在乎自己到底活着还是死了，把一切都看得很淡，觉得难为她这么挣扎。然而这种被人全心全意地对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感觉并不坏，他甚至感到了开心。
　　那天他从昏睡中醒来，唐门女弟子便往他嘴里塞东西，没什么水分，软软的，微甜，周围还有很嘈杂的声音和很难闻的气息。桓师兄把眼睛睁大点儿，看到了一头行走缓慢皮糙肉厚的大家伙甩着长鼻子经过，它的身后还跟了什么犀牛猴子野猪，壮观而惊悚。
　　师兄哑着嗓子问：“你在喂我什么？”
　　“不知道，吃了不会死的，所有的动物都在吃，我也试过了。”
　　师兄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其实很聪明。他咽下口里的东西，虚弱地环顾四周，巨大的树上结着许多弯月状的东西，有青有黄，他认出这是香蕉。而这群从自己身边悠然走过的动物其实是一队跟着大象觅食的庞大队伍，它们的食物正是唐门女弟子喂他的香蕉，桓师兄听她的话了解到她是半路遇到了这一群动物，便一直跟着它们走。
　　这会儿他还能吃东西，等到唐门女弟子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他弄到了一只小象的背上跟着队伍走到一条河边时，他已经连吃东西都做不到了——那是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她把他带到一个树洞里，他浑身冒虚汗，烫得发指。她一遍又一遍地喂他水，他喝不下，她就用嘴含了渡给他，可他还是觉得内里跟火烧一样。她生火烤鱼，把鱼肉撕得碎碎的喂给他。可他连水都喝不进去，何况是固体的鱼肉。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的，把肉嚼碎了送到他的咽喉处，他自己就咽了进去。那会儿他处在一个半迷蒙的状态，实在不能接受她用嘴哺给她，他死死地闭着嘴巴，她毫无办法，还好这样的时间格外短暂，后来师兄才知道自己被迫这样吃下了整整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