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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影的真实 ...

  •   寒鸦整理好自己的黑袍,仔细回忆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反复在心中演练破坏法阵所必须的每一个步骤,每一句真言。而后,他抽出腰间的水曲柳法杖,扯下护身符牢牢握在手中,踏入这座邪恶的法阵,走向那具惨淡的青白石棺。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座高塔的主人,心心念念所要复活的尸体,以及维系这座法阵留存在世上的力量来源,都在这具石棺里。

      法阵对于闯入者并不友好,它伸出看不见的触须,捆缚住寒鸦的双腿;它幻出霜刀冰剑,切割着寒鸦的血肉;它化作无处不在的意念,在寒鸦的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然而,寒鸦始终不为所动。他没有试图去对抗法阵,只是握紧了法杖和护身符,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来到了石棺面前。

      法阵退缩了。它似乎被人捏住了软肋,放弃了徒劳的反抗,静静蜷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沉重的棺盖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安详的沉睡在冰冷的石板之间,她拥有着和寒鸦一样的黑色长发,白皙瘦弱的双手交叠在胸前,执着一面纯黑色的圆形小镜子。她神色平静,脸颊苍白,如果不是胸口完全没有起伏,也许寒鸦会认为她只是睡着了。

      石棺内侧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语,不是真言,看来是镜子与法术的力量维持着她身体的不朽。而那面镜子,应该就是维系法阵的力量源头。寒鸦伸出手来,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探向那面看起来深不见底的黑色镜子。

      镜中映出他的手,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从一片虚无中伸出,越来越近,直至真实与虚幻的两根手指在镜面上相交。

      异变发生了。

      寒鸦感到镜子疯狂的从他的指尖攫取力量,他拼命想要抽回手指,却徒劳无功。他迅速冷静下来,水曲柳法杖直指黑镜,沉着的念诵出咒语:“阿拉斯那,蒂尼加卡。”

      黏住他指尖的力量放松了一刻,他迅速抽回手指,熄灭了月光,退到法阵之外。将自己隐藏进铁架旁的阴影里。

      原本匍匐在地上的法阵发出了暗红色的亮光,石棺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狂笑。一片暗红中,黑镜缓缓升起,悬浮在石棺正上方。尖锐的笑声从镜子中传出,丝丝缕缕的黑雾从镜中的无底深渊中钻出,弥漫在法阵上方。

      黑雾越来越浓,寒鸦潜伏在铁架旁,阵阵尖笑刺入他的耳膜,丝丝寒意钻入他柔软的黑袍,他感到了恐惧,暗暗握紧了法杖。他明白,他终于捕捉到了那个邪恶的阴影。

      黑雾开始旋转,越来越快,最终凝结成一个带着兜帽的身影。身影穿着一身简朴的法师袍,深色的兜帽盖住了他的脸,只露出在血色的光线也不曾染红的苍白嘴唇。身影似乎是环顾了地窖一圈,随后,苍白的嘴唇弯出了一个弧度,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他在石棺前落地,慢慢的俯下身去,在石棺中的年轻女人唇上烙下一吻。他的动作极尽温柔,温柔得似乎连水都不能承载。

      阴影直起身,他抬起头,一张脸依旧隐藏在兜帽里。他双唇开合,说出古老的真言:“莫失莫忘,永铭我心。”他将双手举在胸前,做起了复杂的手势。

      法阵开始运转,暗红色的光芒阵中奔涌,越来越亮,地面震动起来,铁架上的瓶瓶罐罐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脆响。寒鸦下意识的将双手握紧,他发现,原本紧握的护身符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失去老师的庇佑让他有一瞬间的无措,随后,他的眼神坚定起来。

      不能任由这个邪恶的法师撕开亡者深渊的裂口!他咬咬牙,将水曲柳法杖横在胸前,古老的真言从他口中流泻而出,他探索着法阵的每一个缝隙,分解着每一个区域对应的事物本质。

      邪恶的阴影高高举起双手,用尖锐的声音引导着法阵,对抗着他的努力。

      强大的力量在狭小的地窖里激烈冲突,石棺下的地面缓缓裂开,来自深渊的冰冷亡者气息开始蔓延。寒鸦从未如此竭尽全力,他一面分离着阵法的本质,一面拼命思索着邪恶阴影的真名。

      万物皆有其真名,真名即本质,真名深深埋藏在表象之下,它无处存在,又无处不在,最优秀的巫师总是想尽办法揭开层层迷雾,寻找本质的踪迹。

      压力越来越大,亡者气息带着足以令灵魂冻结的冷意压迫而来,钻透他的黑袍,渗入他的骨髓,撕扯着他的灵魂。温暖渐渐离他远去,在冰冷的绝望气息中,他看到阴影在血色光芒中变幻不定,仿佛一团跳跃的黑红火焰。

      力量几近枯竭,他死死盯着那团火焰,他仿佛捕捉到了阴影的本质!

      亡者的气息席卷了他,他双手几乎握不住法杖,双脚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突然用尽所有力气,向依旧高悬在石棺之上的黑镜掷出法杖,黑镜破碎那一刻,他明白了。阴影的真名浮现在他脑海深处,脱口而出。他竭尽全力使用真名之力束缚住阴影,将其驱赶到它所应该在的地方。阴影扭曲起来,模糊的双唇开合,他脑中一阵刺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寒鸦在黑暗中醒来,他头疼得要命,稍微动动手指就引起一阵刺痛。他明白,这是过度使用力量的结果。

      他在一片残破不堪中寻回了插在镜框上的法杖。寒鸦依稀记得昨晚的战斗,似乎那个邪恶的阴影打开了亡者深渊。他揉了揉快要裂开的额头,绕过地上的黑暗裂口,来到石棺前。石棺中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副枯骨,交叠的指骨间缠绕着银亮的护身符。前一晚还鲜活的容颜现在已经化为枯骨,那个邪恶的阴影或许也只是个可怜的家伙。

      他小心地掰开惨白的指骨,将护身符取回。无数灵魂的哀嚎透过指尖传入他的心底,冲击着他疲惫的精神。是残存的镇民灵魂!

      万物的初源啊!请指引我正确的道路!老师,我不会失败的。寒鸦树立起强韧的精神之墙,承受着失去身体的灵魂的无尽哀伤。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他将护身符握得更紧,转身走出了高塔。

      正午时分的橡木桶镇一片寂静。镇民失去灵魂的身体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残破肮脏的广场上,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正穿行于这些身体之间,不时俯下身来,将手掌中的东西贴在身体的额头上,念诵着什么。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个黑袍身影,恐惧在眼睛主人的心中滋长。他从噩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广场硌人的石板上,而一个巫师——没错,那一定是个巫师,正在向他的邻居们念诵着恶毒的咒语!他屏住呼吸,将颤抖的手指放在躺在他身旁的人的鼻子下,他几乎感觉不到那人的呼吸!他明白了,传说中的四个字像一把锤子一样敲中了他的心脏——“黑色厄运”。

      寒鸦将护身符内残存的灵魂送入相应的身体。他越来越疲惫,而精神比体力消耗的还要快得多。将最后一个灵魂送入躯体后,他倒在被太阳烤得灼热的石板上。意识再一次远离了他的身体,他没有看到,他身后那双饱含怨恨与恐惧的眼睛。

      寒鸦在炙热与灼痛中醒来。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感到自己的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刺激得喉咙一阵阵发痒。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和脖子都被麻绳紧紧束缚住,脚下则是点燃的高高柴堆,水曲柳法杖横在层叠的干柴上。透过升腾的黑烟与热气,他看到整齐的尸体前,镇民们一张张被愤怒和哀恸扭曲的脸。

      愤怒和惊惧淹没了他,他拼命挣扎起来,徒劳的活动着麻木的舌头,试图将嘴里的东西顶出来。村民的恸哭和谩骂冲击着他的耳膜,“烧死邪恶的巫师!”“凶手!”“黑色厄运!”“报仇!”等字眼响彻他的脑海。他在心底尖叫:“不!不是我!不是我!”

      尖叫迅速转变为冷笑,寒鸦停止了无望的挣扎,眯起眼睛打量着打算烧死他们恩人的愚蠢镇民。他的头脑飞速运转起来,思索着失去声音与双手时该如何脱离这该死的绳索与火焰。——多谢巫师那些可怕的传闻,他现在才能完好的站在火堆上等着化成一把灰,而不是身首异处。

      女人的哀泣传入寒鸦的耳朵,他却只感到可笑,他拼了性命救回一半的灵魂,让他们重新见到温暖的太阳,却只得到被绑上火刑架的殊荣。多么愚蠢!多么可笑!他无声的冷笑,笑这些愚蠢的人,笑天真的自己。他早该知道只凭“巫师”两个字,自己就随时会被这些愚民送上火刑架,不是吗?

      黑烟越来越浓,金红的火舌舔舐着脚下的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响声。

      “把这个邪恶的东西和巫师一起烧成灰!”一样东西“啪”的落在了他脚边,寒鸦低下头,看到耗尽力量的护身符裂成两半,静静躺在柴堆上,一张小小的精致画像露了出来。寒鸦的瞳孔猝然放大——是石棺中那个女人的脸!

      纸张转眼蜷缩起来,变得焦黑。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向他涌来。

      他想起那面比无星之夜还要深沉的镜子,那是能够映照出灵魂背面的厄运之镜。阴影消散前说的话在他心中响起:“你永远无法摧毁你自己。”

      是的,我永远无法摧毁我自己。

      寒鸦听见自己的声音与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共同在他脑海中回响:“我,我们,沃夫拉姆。”——他的真名——温暖的火焰。

      火焰卷上了他的黑袍。

      “我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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