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时月》孤光与清辉

33、06楼边月（三）

　　—六—

　　杨奚朝没有离开太久。
　　好不容易将祈笙带回来，他自然不会让心上人待在自己的视线之外。而更多的，却是他只有在见到祈笙的时候，内心中那无根由的，滔天巨浪般的心慌不安才会平息下来。
　　这种细密琐碎的不安心慌在祈笙离开的那个雪月夜第一次出现在杨奚朝的梦里，在接下来的千个日夜中直将这个俊朗温和的世家公子折磨得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只怕自己一开口，便是涌血一般的思念。
　　日复一日，终于杨奚朝熬不住了。

　　前往万花谷的路途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长，长得是祈笙看过来的那一眼。
　　一眼山水万年，杨奚朝整个人都恍惚了。这世上最不堪磨搓的是人心，最耐久无情的是时间。可谁知道，若那轻言便易碎的人心被困在一段跨不出去的时光里时，又会发出一股令人如何心酸的苦味？
　　祈笙一眼望来，哭到不能自已。

　　颤抖着抚摸杨藏剑公子清瘦脸颊的手指，微弱不可听的一声“奚朝……”
　　被停滞了的交集在此时终于可以继续延伸下去，二人在曲折的小道上遥遥相望，用不同的表情结束了各自不成人生的三年。

　　来到万花，杨奚朝仍是没有好转。他可以一天不说话，唯独一双眼睛总是追随着祈笙的影子。看着他与同门论书议道，题诗作画。看着他只肯在远处看一眼自己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二人连个客客气气的样子都做不出来，丝毫不是祈笙对同门介绍杨奚朝时的旧友说法。他们的人生里没有彼此只是三年，却仿佛已经相别了三辈子。被困在过去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杨奚朝一个。祈笙仍旧是那个骄矜高傲，大放光彩的陌上少年。
　　替他看诊的那个大夫看着他的模样叹息着离去。杨奚朝坐在院子里，望着头上高悬着的明月。一千多个日子过去，它阴晴圆缺总是那样渺远的样子，总是三年前那个夜晚的冰凉刺骨。

　　—七—

　　祈笙后来去找他，杨奚朝是有些意外的。

　　他看着祈笙的眼光恳切，似乎一直在等到着眼前的万花弟子同自己说些什么。祈笙抿了唇，慢慢说起了自己这些年在万花过的怎么样。
　　祈笙在万花过得的确是不错的，他喜欢书画茶琴等文雅的东西，谷中高手众多，随意交流一番都是收获良多。祈笙又有天分，勤加练习，已是小有名气。

　　“师兄师姐们，对我也很好……特别是清疏师兄，就是替你看诊的那一位……他长于书法医术，人也温柔可亲，我很喜欢他……”说到高兴处，祈笙抬头对上杨奚朝的眼眸，却是愣住了。
　　眼前人望着自己的眼神太过悲切，仿佛见到与什么正在诀别。

　　祈笙愣了愣，敛下眉目轻声道：“……三年前，杨世伯突然跑到我家，指着我和爹娘的面大骂我祈家不要脸面，尽做些勾引别人家儿子的下作勾当。”
　　本一动不动的杨奚朝突然颤了一颤。万花弟子没有看到，只是略带着苦笑，继续说：“我当时很是气不过，只想找你家理论。只是，阿爹阿娘顾念这两家情分，硬是不让我出门。直到两日后，我才晓得你在外头站了两夜。”
　　祈笙本很是气恼，只想与杨奚朝绝交。可当他看到杨奚朝当时的狼狈模样，心中又突然生出无尽郁结缠绵之意来。年少相处时那种微妙懵懂不知在何时发了芽，扯得祈笙的一颗心无比酸涩。
　　一时心软，那绝交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恼怒心涩之下，心高气傲的少年选择一番恶语相对，逼得本就悲苦不已的杨奚朝瞬间万念俱灰，如堕阿鼻无间。
　　正在气头上的祈笙一怒之下去了万花，也没有去想杨奚朝会如何。直到后来陆陆续续从家中来的书信中知晓了一些消息，祈笙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再去见曾经的杨奚朝了。

　　梦里花落纷纷飒飒，年少的祈笙总觉得日子总是这般嬉笑打闹着过去。他会好，杨奚朝也会好。无论什么时候见面，杨奚朝看他的目光总是温柔如水。祈笙不会察觉这目光到底藏了怎样的情愫。
　　祈笙为自己的天真懵懂付出了代价，他被迫离开了自己的象牙塔，撕扯开美丽的旧时光。这三年，年轻的万花弟子愈发风流潇洒，眼神缱绻。只是他的内心凄惶孤独，只觉此生无处可归，每时每刻都在怀念着当初跌跌撞撞逃离开的那些个日子。
　　他如何不想见杨奚朝？那天他一眼望去，杨奚朝孤鸿瘦影的模样无不在提醒着祈笙。他心心念念的过往，他在无数个夜晚都祈祷梦见的美梦早已面目全非，经不起一丝侥幸幻想。
　　他的年少已经斑驳，汲汲顾影。导致这一切的，是那个匆慌恼怒，头也不回的自己。

　　“奚朝，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故意伤你……”
　　这三年我无处可归，如浮萍飘零。身处热闹，实则苦闷不得解脱。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是相互扶持的兄弟，知己……”
　　我不知道，这几年来我为何夜夜梦回都是往年时的泛黄回忆。荡漾在眼前，挥之不去。

　　“即便是现在，我依旧以此心顾念着你……”

　　奚朝，
　　你说，我们还回的去么？

　　只是到后来，二人兜兜转转，牵扯不清，祈笙已是疲惫不堪。想起那年雪月诀别时，万花再见时，以及往后种种，总少不得感叹一句：自己总是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

　　—八—

　　杨奚朝坐在床边，望着心上人安静的睡颜。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难得见到阿笙安静的模样。几年来，二人一言不合就是吵，打起来也是一点也不给对方留情。
　　与杨奚朝相熟的友人从未见过他如此魔怔的样子。对着旁人还能有些理智，对上祈笙就变得喜怒不定，执着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思来想去，也唯有怨侣二字可形容这两个人。
　　只是，这位心性坚韧的少年公子哪怕是半刻都没想过让祈笙离开。前些年他失语的厉害，众人只道他受了情伤，不堪恢复，每每说起只是一番唏嘘。只道他日后遇见他人也就好起来了。
　　杨家父母更是给他张罗过亲事，只盼寻得一个温柔可意的女子，说不准也就好了。本来那亲事都快成了，结果没想到，原本一声不吭，态度可有可无的杨奚朝突然就跑了。方在这时，杨家人才意识到：杨奚朝这些年所思所想都不曾脱开那一个人。

　　带着万千起起伏伏的相望来到万花，见到祈笙，杨奚朝又一次怔了。莫说多年山与水，那人眉眼盈盈，青山如是。月色清辉之下，他与自己说：这么多年来，自己依旧想念当年。
　　杨奚朝突然痴了。

　　阿笙，我念着当年西湖碧波里，残雪融断桥。浮花浪蕊，浸了你衣衫带梅香。那一时，那一刻便觉这年年岁岁，必要携了你同去摘西山上第一朵桃花。
　　你说你沉浸旧梦，那你可知我一直在那梦里寻不得缺口，早没了你大梦初醒谈梦醒的机会。你当知己，当我兄弟……
　　可阿笙啊，我待你，从不简单如此。

　　你说，你不愿伤我，那为何那年要说的那样狠？
　　你说，你怀念当初，但你终会往着前方走去，将一切全抛。在你的往后生活里，我再也不会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你怀念旧时光，我便给你！
　　我依旧待你若珍宝，可你这一生都不要再想逃离。

　　那一瞬间，狂涌着的思绪冲到了嘴边，一开口便是入了魔的思念。杨奚朝将它们生生咽了回去，逼到自己嘴角带血。我用了三年时间告诉自己不要去找你。我不恨这三年苦痛，却不懂你说着嫁我却又说这一切不过玩笑，不懂你远远逃开却在再见时那一刹那哭得那样伤心。
　　阿笙，你可知，我早已分不清你同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那三年，杨奚朝陷入这真真假假的幻相里，让他多想再去找祈笙问一句：你可是骗我的？可梦里，他看不到祈笙点头，便醒了。
　　无数次，杨奚朝都在想，若是祈笙说的那些话是假的该多好。这种无望隐秘的幻想最终将他的一颗心抬到一个踩不到实地的云端，越飘越高，越飘越绝望。
　　最终他发现，祈笙每一句要与他划清界限的话，每一个要逃离自己的举动都是他承受不住的苦痛。他杨奚朝卑微至此，自始至终所求者，依旧是那一个骗字。
　　阿笙啊，你若能骗我一次，该多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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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祈笙说出那番话倒不是真心狠。年轻懵懵懂懂的小情愫刚发芽就被掐吧了，心里当然不爽快啦。他想念过去，他自然是欢喜杨奚朝的。他也想回到过去那个两小无猜的“知己”状态，不过，杨奚朝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这个心情有点复杂，熬了两天夜，实在没状态写。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