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时月》孤光与清辉

32、06楼边月（二）

　　—四—

　　祈笙醒来时，天已幕黑。杨奚朝下手利落干净，两只受伤的胳膊一动就疼得厉害。再一抬眼，却见床边一个深沉的背影，气压深重到让人不能忽视。
　　“你醒了……”
　　“……”
　　“吃点东西吧。”
　　随着音落，房中亮起烛火。突然袭来的光明刺激到祈笙的眼睛，却也让杨奚朝看清了万花脸上的冷笑。藏剑公子端着一碗温热的汤，一勺喂到祈笙嘴边。
　　祈笙冷冷看着他，忽而笑道：“你要怎么处置我？”没等杨奚朝回答，又哼笑了一句：“哦，我知道了，莫非你打算将我关在这儿，做你这辈子见不得人的禁脔？”
　　杨奚朝的手顿在那里。那是一双好看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端着碗，执着勺，那么稳当，没有泄露出主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
　　“……先吃饭，你饿了一天了，”杨奚朝说。
　　“我不吃！”祈笙怒而吼道：“杨奚朝，你休想如此羞辱于我！”
　　“只要你好好留在这里，我自然不会做出囚禁这等事来……”
　　“少他娘的做梦！”

　　碗杯砸落在地上的脆响声传响在院子里，守在门口的下人们听到房里的动静无不吓得瑟瑟发抖，将脑袋埋的更低。
　　杨奚朝立在床边，一只手在身侧握得死紧，一只手不停揉着自己的额角。良久，他才吐出一句发飘的话来：“……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抬脚离开了房间，独关门时那巨大的声响泄露了杨奚朝此时不平静的心情。

　　杨奚朝走了有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进来。收拾干净房里的碎片脏污，头也不敢抬，逃命般地退了出去。祈笙将自己摔进床铺里，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杨奚朝就没有好好地说过话。开口不到三句，之后就是激烈地争吵，甚至是动手。这次出走也是二人大吵了一架之后，他不想让身边的亲友看笑话，一气之下就出走到了长安。
　　祈笙趴在床上，望着窗外云里清辉，久久的出神。他本不应该再与杨奚朝有什么瓜葛的。三年前，雪月下那一场鲜血淋漓的剖白早在这二人之间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谁都跨不过去，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这三年，他在万花谷活的随心所欲，恣意放肆。不让自己多想一分过去的事情。他祈笙本该是这世上最逍遥之人。若非此生肉体凡胎，学了庄周化蝶做那天地一浮游。朝生暮死就这样去了。
　　只是，终是让他再见到了杨奚朝。

　　—五—

　　再看到杨奚朝时，祈笙是惊讶的。他整个人都瘦的可怕，眼睛里浓沉沉的。牵着一匹马，站在万花入谷的小道上。看到自己的那一刹那，才从万物俱寂，毫无活气的状态中出现一丝恍惚的情绪。
　　杨奚朝的样子一下子迫得祈笙喘不过气来。他扶着身边的树干，按着自己的胸口忽然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再哭些什么，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的落势。
　　就好像他站在这个位置已经站了许久许久，久到他终于看见了什么。最终只能蹲在地上，哭得万分委屈，哭得不能自已。
　　明知不该，可祈笙还是让杨奚朝留了下来。

　　祈笙留杨奚朝在万花住了一段时间，期间，他请师兄替杨奚朝调理身体。他印象中的杨奚朝是温朗的藏剑公子，不该是这模样的。只是，他自己却打定主意，尽量少出现在杨奚朝面前。
　　但这一切都是祈笙自己的一厢情愿。

　　“来者是客，你为主，本不该如此怠慢。”
　　“陶师兄……我……”

　　祈笙的师兄陶清疏受托为杨奚朝调理，明眼人都瞧出杨奚朝的不配合，莫要讲他这个主治大夫。杨奚朝为谁而来，每日痴痴远望的人又是谁，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他委婉地劝这个师弟，不要一味逃避。

　　“心病还是心药医。师弟，你若如此下去，只怕他这样萧索地来，到时仍是这般萧索的去……”
　　“可是我……”
　　“阿笙，这世间非是你想便是你愿。逃避没有结果，他既然来见你一面，若就此说明白。这三年你的无根所归自然也就放下了。”

　　祈笙心中明白，也不愿如此拖拉下去。便也出现在杨奚朝面前，如朋友的身份相待。不过分亲密，也不过分疏离。他告诉杨奚朝，若是还是做兄弟，他祈笙不会拒绝。
　　这样，杨奚朝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影。二人仿佛能回到之前的样子，直到他发现杨奚朝越来越排斥自己和其他人的接触。
　　在一回同门诗酒相聚，祈笙被灌了好多轮酒，闹得有些晚了。当他踉跄回到自己住处，看到杨奚朝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眼神寒凉刺骨，让人毛骨悚然。
　　“我倒不晓得，阿笙，原来你也有那倚门卖笑的资质本领……”

　　阿笙记得自己气得浑身哆嗦，酒醒了一大半。二人就此大吵一架，辛辛苦苦维持了多天的安和假象被彻底打碎，露出纠缠多年的本来面目。
　　二日，杨奚朝一清早离开万花，祈笙恼怒不愿去送。杨奚朝只站在他房门口留下这样一段话：“阿笙，你想回到从前兄友弟恭的模样……可我从来都不是将你看做知己兄弟。这世间不是你想就是你愿，这句话本是你告之我的，现在我还给你。这几年我既然放不下，那这辈子就再也不会放了。”

　　这之后，祈笙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杨奚朝。二人同过生，也共过死。羁绊越来越深，情仇纠葛将他们死死捆在一处，再不是祈笙想的那样——能简简单单就这么各别天涯。杨奚朝的独占欲越来越可怕，他只想要祈笙只看着他一人就够。不离开，不违背，恨不能把祈笙藏起来。
　　祈笙不愿，二人越吵越凶，身心俱疲。

　　年轻的万花弟子将自己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回忆这几年来每次都刻骨铭心的争吵。每一次他都觉得这辈子剩下的时光，都会是在彼此的互相攻讦中度过。就像杨奚朝所说，哪怕他祈笙从此恨他杨奚朝入骨，他都不会放祈笙离开。
　　他知道，杨奚朝一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可是，他们的生活，本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