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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山雨欲来 ...

  •   再过不到十天就是花神祭,全城无处不在欢腾的气氛中,可是王府却是异常的沉重,每位下人忙得停不下来喘口气,手边的事情一忙完也赶着去帮忙其他人,可却未听到谁的埋怨声。这里,安静得连喘气声都听不见。
      「皇叔家的人各个都好勤快呢!」青年停在偌大的花园前,不急不缓地说着:「今年皇叔该不会又放他们『赏花假』了吧?」
      景泰只有在心里微微叹气:「难得的日子,大家一起玩玩儿,不好吗?」
      「当然不好…」
      青年轻柔地吐出四个字,声音却像是穿透山谷般,惊动了整座王府的人。景泰想开口询问时,青年很快的解答了男人的疑惑:
      「因为,朕很忌妒啊。」
      比飞鸟滑过水面更轻,却惊起整座湖面波澜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在王府留下深刻的印记,强而有力的刻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无论是什么样的想法,青年似乎都不在意,他也无从理会。

      今天皇上起了个早,说是梦里见到花团锦簇的样子,开心得换上紫花绛底的外袍,腰间系上黑底金纹的带子,早朝让大臣们休息一日,匆匆用完早膳就往王府前去。景泰原本今日预定巡视整座京城的状况,皇上这一来访,只得将全部行程取消。原以为皇上有急事,可皇上却只是想看看王府的样子,景泰只好陪青年到处转转,因此才会难得看到王府的下人忙得不可开交。

      「宸华忌妒什么?你大可随时放自己假呢!」景泰半开玩笑地响应青年,但青年今天却没有如往常响应自己,只是沉着眼平静地漫步在王府的花园。
      青年的情绪起伏并不大,甚至有人以为他忘了怎么哭,毕竟青年一贯的表情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偶尔在自己皇叔身边会像个孩子嘻笑;处理公事时更别说有无情绪了,杀人与赏人的口气是同个音调频率的。
      所以今天这样子的情绪是连景泰都不曾遇过的。

      「朕啊,对于鼎玉王朝至今为止的发展,尚且都称得上满意。」
      他们又停下脚步,这次是停在以前若草住的庭院前,几位下人见到皇上与王爷纷纷停下手边工作,跪下行大礼。
      宸华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工作,看了看这处院落,即便女主人不在了,这里的下人依然将这里维持得一尘不染,不像深宫里的那座废弃院落。
      「那是多亏了有您在呢!」景泰莞尔,他好久没来这里了。
      「所以朕怎么可能放假?」宸华自嘲般地笑说着,他回头给男人一个微笑,那是一点也不在乎的意思。「朕最近一直在疑惑,到底还缺了什么,这个国家就完美了?朕到底还有哪一点没做好了?」
      景泰摇摇头,他知道青年心中应该是有答案了,不然不会来找自己。这时候也别随便回答比较好,即便是他也不知道青年想听的答案是什么。
      他们又慢步离开,最后干脆上了马车一起去巡视京城,打算最后一站就是第一楼,就在那儿用午膳。一路上两人都没开口,任凭微风吹抚发丝,在耳边呢喃。

      宸华将车帘掀开一半,斜眼看着窗外张灯结彩的景象:「所以,朕昨晚苦恼之际,一个人在路上散步,就这么碰上紫鸢了。」说到这儿,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这大概是景泰从眼前这孩子坐上皇位后,再也没见过的笑容,很温暖,很幸福,彷佛眼前的孩子就只是平凡的青年罢了。
      「好久没见到紫鸢了,就和他闲聊几句,他说今天才帮一位朋友写了份曲谱,可是还来不及检查有无错误就被朋友拿走了,让他心里一直很介怀。」
      景泰听了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那不就是昨晚的那张曲谱?一看字迹就知道是谁写出来的,小花匠也真了不起,可以找到紫鸢帮他写谱。
      「后来朕又跟紫鸢聊到这事情,朕想破头了都想不出是为何?」宸华说到这笑得更开心了:「结果紫鸢又帮朕找到答案了!」
      紫鸢一直以来能让宸华那么上心有个很大的原因,整座皇城可能唯有紫鸢比景泰更了解宸华,而且每每都能帮宸华解惑。
      「那紫鸢给了您什么答案?」
      「『笑容』」
      景泰偏头不解,即便明白紫鸢是个几乎只多单词的孩子,有时还是不能马上理解,可是宸华每每都能马上领会。「这是?」
      「原来是朕上台以来都没有好好地笑过!」宸华手指向街上正在做最后准备的人们:「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朕忌妒的,也是朕羡慕的。」青年如五彩琉璃的瞳孔像是含着水光,随时都会从眼角落下一颗颗珍贵的珍珠。
      那些都是朕忌妒的,也是朕羡慕的。

      还没到第一楼,宸华却让马车停在紫竹寺前,拉着景泰说想下来走走。
      今天没有看到女孩练习跳舞的身影,景泰说有些可惜,宸华倒是不在意,他喜欢美好的事物留到最后成为惊喜。
      「朕…好像真的忘了怎么笑和怎么哭了。」站在桥边,青年透过清澈的湖面倒影仔细凝视自己的面容。
      景泰轻柔地拍拍青年的背,那本来就不太像男人的骨架,此时显得更瘦小了。景泰的手有些颤抖,他猜不透眼前的青年太多太多…
      「可是你今天好像想起来了。」这时说的话,不是臣子对主上,单纯是一名长辈在关心晚辈的样子。「你今天的笑容很好看…」可是却很忧伤。
      后面一句景泰说不出口,他明白从那晚开始,青年就不可能再发自内心好好地笑,像个平凡人开怀大笑。
      所以才会需要像舛花那样的角色,明白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开怀大笑,什么时候是在替眼前的青年而笑。
      「没有,朕还是想不起来,因为紫鸢说这不是笑。」
      「紫鸢觉得什么样才是『笑容』?」
      青年直盯着清澈的湖面,倏地一条小鱼在自己的脸上跃出水面又扑通地钻回水里,打乱了水面的平静,也打散倒映在水面上那张姣好的面容。
      「会哭就会笑。」懂得哭了,才会懂得怎么笑。「朕又反问紫鸢:那会笑是不是就会哭?」青年温柔地转头看凝视男人的眼眸:「他让朕自己试看看。」

      景泰还没从宸华的话语中缓过来,就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尔后是沈家兄妹二人,沈襄来设计主舞台,妹妹来练习祭神舞的。
      兄妹二人注意到眼前王爷与另一名不熟悉的青年,连忙行大礼。
      「草民沈襄参见王爷。」
      「草民沈夜来参见王爷。」
      景泰原本想提点兄妹身旁的青年是皇上,可是宸华却挥挥手让景泰别说。
      看得出来兄妹二人的脸上都疑惑青年是何人,但大抵可以猜出一二了。毕竟在皇城里与王爷如此亲近的青年并不多,可以如此大摇大摆穿着绛色袍子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绛』是皇族才可以穿着的颜色。
      沈襄大概也知道眼前的青年是何人了,已经准备单膝下跪时却被宸华拉住,青年朝对方笑一笑,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放在嘴唇上,缓缓地摇摇头。
      「去忙你们的吧!」景泰示意兄妹二人可以不必卡在这儿了。
      「谢王爷。」夜来最快行礼,弯个身就赶紧去师傅那里练舞了。
      沈襄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双手紧捉着衣襬,战战兢兢得开口,「草民有一事,想斗胆请问王爷…」
      「直说无妨。」
      「草民想知道,皇上想看到百花齐放的景象是为何?」
      沈襄问完就有点后悔了,紧张得咬咬自己的舌头,整个人都跪了下来,「如果草民多有冒犯,请王爷见谅…!」
      景泰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问题,毕竟主事者现在就站在一旁,又不清楚今天的宸华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怎么个都摸不着青年的想法。
      不过景泰也在好奇,身旁的青年『今天』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小花匠为什么想知道皇上的想法呢?」过了一段时间,青年终于开口,「就连贵族间都有句不成文的规定:不可以去揣测皇上的心思。」
      听到这里,沈襄整个人已经紧张得缩在一起,眼前的青年他心里早有个底,可是这个问题卡在心里卡了这么些天,他如果得不到解答,那这场盛会办得再浩大,充其量都只是个『表演』。
      但是皇上要的不只是单纯华丽的『表演』吧?
      皇上一定还想要从这里面看到些什么…所有人都说是要测试沈家的实力,甚至要抓住沈家的辫子;可是,沈襄在设计舞台时,左思右想都觉得缺了哪里,因为皇上再怎么不平凡,追根究柢不也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和那位疯癫的舛楼主一样,应该还有什么地方是还保持着一点『人』的样子。
      再微小,都是这个皇上最本质的部分吧!
      再渺茫,都是这个皇上最渴望看到的…
      沈襄记得自己匆匆拿走乐谱时,那个人告诉他--
      『花开了,人也笑了。』
      沈襄握紧双拳,低着头坚定的说了,「花开了,人也笑了。」他没注意到青年微微瞪大了眼,「这是我的好友告诉我的,因此…」话还没说完,眼前的青年已经让他停下不要说了。

      「小花匠就当作听个故事吧?然后…花神祭结束后,把这个故事全部都忘掉。」青年笑着说,让跪在地上的青年站起来,不过显然是跪太久,沈襄刚站起来时还踉跄一下。
      「草民遵旨。」
      「这个故事很简单,开头和过程都不重要,重点是结局…」沈襄虽低着头,表情明显在腹诽眼前青年,可是下一句很快就让它收回表情,并且陷入了无所适从的情况中:「故事的结局就是--主角忘记怎么微笑和怎么哭泣了。」
      沈襄有点蒙,眼前这位高贵的青年想告诉自己什么?
      「这几日,沿路上都是为了花神祭在准备的人们,不论是沉浸于喜悦中的平民、或是打算赢得头筹的贵族,大家的脸上都挂满笑容。」青年望着不远处跳舞的女孩儿说着:「你看,你妹妹的脸上不也是笑脸盈盈的?」
      沈襄和景泰都顺着宸华的眼光看过去,已经纯熟于祭神舞的女孩儿在音乐的伴奏下,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恍若落入凡间的天上仙女。
      「这些啊,都是皇上所欣喜的。」青年微微扬起嘴角:「这些笑容,同时是皇上欣喜的,也是皇上忌妒的。」
      青年转头直盯着沈襄的眼眸:「所以小花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沈襄咽了一下口水,直觉反应的摇摇头。
      「你要想办法让皇上笑,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
      「皇上看到百花齐放的景象…就会笑了吗?」
      「这就要看你的手艺啦!」语音才落,眼前的沈襄就紧蹙眉头。也许只是在疑惑到底该怎么做比较好,在宸华眼里却像是在针对自己。
      宸华略显心烦的摆摆手:「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想办法让皇上哭,让皇上想起什么是『流泪』。」

      「小花匠,你确实很聪明,比起技巧高超的父亲,你似乎更能看到某些东西。」宸华微微弯身,在沈襄耳边慢慢的说着:「这是个优势,但也是个麻烦。」
      沈襄现在绷紧身子,大气不敢一喘,静静地听着眼前的青年对自己说的一字一句。
      「而且你还有些过人的胆量,难怪我们的杜若君对你如此感兴趣。」
      青年的声音婉转温柔又不失劲道,眼眸在阳光下如七彩琉璃让人难以直视,却又会不自觉被光芒吸引过去,墨色长发在和风中飘动,说是天仙也不为过。
      「让十二花同时开放,违反天理,根本神话…」宸华的语速愈来愈慢,声音也愈来愈哑:「势必得用上某些手段吧?」
      最后这一句着实地让沈襄打个冷颤,连不远处休息的夜来都可以看出桥这边不大对劲,而景泰站在一旁更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一滴汗水滑过沈襄脸颊,紧握双拳,只希望眼前的青年别再提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或是破坏他和父亲煞费苦心经营的舞台。
      「对于皇上而言,沈家确实麻烦,但还没有击垮的必要。」宸华早看破沈襄的心底在想些什么,太嫩了。「沈家用什么手法或手段,皇上是真的,确确实实的,不在乎喔!」他一字一句清楚的告诉沈襄,缓慢的,沉重的。
      「皇上才这个年纪,却稳坐皇位,傲视天下,手段还少过吗?」说到此,连他自己都轻笑出几声:「不过是想让大家开心,有何不可?」
      沈襄自此已经明白,再给他一辈子的时间,他都斗不过眼前的青年,别说是斗了,能不让他看破自己的心思都是个大挑战。
      宸华抬头看了眼刺眼的阳光,该是去吃饭的时间了呢!「最后,就来回答小花匠最一开始的问题吧!皇上想看到百花齐放的原因是为何?」
      「因为…我忌妒你母亲看到十二花绽放时,那一瞬间的笑容喔!」
      青年瞇起眼,漾出一抹复杂的笑容。不是朕,而是「我」。
      「那女人发自内心的笑了,同时眼角泛着泪光去拥抱你父亲。」直到此刻,沈襄才认真地凝视眼前青年的面容,骄傲,孤独,寂寞。
      那是朕不解的,却是朕羡慕的。既羡慕,又忌妒。

      上马车时,景泰终究耐不住性子,开口问眼前青年:「告诉沈襄这些,有意义吗?」戳破沈家开花的秘密,还有自己内心的想法。
      「皇叔觉得,什么样的『表演』才能堪称完美?」
      「可以打动人的内心吧!」
      青年颔首,靠在马车的软垫上:「所以我才要让沈襄明白。」但其实那个小花匠在开口询问时,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吧。可是他不敢用那个方法,终归来说就是个讨厌的手段。「而且朕要他认清一件重要的事情…」
      「朕从来没有在『娱乐』中感到快乐,所以根本不会为了娱乐而去强求什么。」
      朕从不在乎欢乐与否,朕从来都只是为了『得到某些东西』罢了。

      用完午膳,两人并没有回到皇宫,而是又回到王府。
      「宫里的人不担心吗?」
      「他们或许巴不得皇上可以愈晚回来愈好。」
      「说这什么话呢?」景泰笑了笑,口气中却有些许肯定的味道。
      「皇叔也讨厌朕吗?」
      青年这么一问,让景泰一口茶还没吞下去,差点儿全喷出来。
      「你在说什么?」宸华没有接下去,径自倒在景泰肩上,缓缓闭上眼假寐。
      「说起来,朕改变主意了。」许久,宸华缓缓睁开眼,却没有改变姿势:「朕放弃让沈夜来嫁给皇叔了。」
      景泰听完有些意外,但心里还是大大舒坦一口气:「为什么呢?」
      「去告诉沈崔枢,准备让他的儿子到王府来。」
      「等…!」景泰还来不及制止,一旁的影卫已经动作,景泰只得转头去看肩头上的人儿:「你这是做什么!」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口气也急了几分。
      「沈家现在只要准备好花神祭成功后,让沈襄『嫁』给九王爷。」
      「就算男风开了,让一名男性当家不是很怪异吗?家里不能没有『女主人』,这是你自己说的!男性当女主人才会让全天下笑话吧!」景泰现在急得只能用当初宸华跟自己说过的话顶回去,这个举动比让沈夜来嫁给自己更荒唐!
      「只要这次花神祭成功了,不会有人不同意的。」
      景泰只觉得眼前的青年疯了,青年从一早来找自己开始就没正常过。
      宸华抬起头,认真的凝视景泰的眼眸:「男人当女主人,没什么不可。」
      「宸华,你今天看上沈襄哪点了?」
      「不是朕看上喔!只是朕发现他吸引皇叔的魅力在哪里了!」
      「那也没必要让他『嫁』过来…」
      「那可不行,小花匠被人抢走怎么办?」宸华一脸势在必得:「但看他那么怕朕的样子,他还是跟着皇叔会快乐一点。」
      景泰觉得事情大概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除非现在做什么让宸华放弃…
      「那你在花神祭的最后一晚,公诸天下吗?」
      「当然啊!『花嫁』的部分朕会准备好的!」不过十不离□□应该是让沈崔枢自己来准备:「这会是今年花神祭的最大高潮!」

      离开前,宸华还是转头问了景泰一次:「皇叔讨厌朕吗?」
      景泰这次默不作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是吗?朕明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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