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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赏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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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万物以荣。
朝起梳妆,微觉慵懒无力,萧瑛站在她身后,细心为她梳发。皇后的长发握于掌中细软可爱,然由于病中的缘故略显黯淡,这十多天才养回来些,恢复了些许光泽。
萧瑛是长秋宫中品阶最高的女官,耿敏柔对她言过这等琐事无需她亲力亲为,然而身旁这几个婢子与皇后的感情深厚非比他人,见娘娘身体渐渐康健,心中欢喜,一应小事皆争相去做。
才为皇后娘娘挽好发髻,就瞧见秦筝悄然入内候着回话,萧瑛低头轻声回禀了一句,耿皇后转身瞧见了秦筝,倒是记起了一桩事来,问道:
“那位叫作祁进的侍卫,可在凌将军那儿安顿好了?”
前天秦筝路过望仙门,见有个守卫正在领受责罚,而站于一旁趾高气扬的内侍瞧着甚是眼生。望仙门通着京都的坊市,历朝皇帝偶或在此登上城楼俯瞰街市景象。此虽非出入宫门的主道,但眼前这景象也让人纳罕,于是随口多问了一句。
秦筝送大长公主出宫时,把守宫门的兵士已是认得她了,知晓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其中也有对眼前的事心中不平之人,就将原委如实告知了秦筝。这才明白这位侍卫是由于得罪宫中的陈美人,因而被陈美人身旁的内侍挟怨报复。
皇后病了一个冬天,嫔妃未敢来长秋宫相扰,秦筝也不曾见过那位新近得宠的陈美人,不过是略有耳闻,并没有放在心上半点,然而听他们说起受罚之人的名姓,不觉就怔住了,忍不住凝注着那二十出头的英伟青年,心中想着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又是苏婉的那位娘家表兄,名唤祁进的倒霉家伙。
祁进去年秋天在傅修容的拾翠宫因惊扰圣驾而获罪,耿皇后前往紫宸殿求见皇帝为之陈情,这才让他得以赦免了死罪,此后听闻被降职去做了个守宫门的普通军士。
苏婉得知他免于一死也就安心了,她恪守宫规,并未私下前去见过这位表兄。而秦筝遇事时看上去比苏婉还焦虑百倍,跑前跑后出力良多,但事情既有了好结果,见好姐妹不必再悬心,她转头也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秦筝当初对于祁进仅闻其名,并不曾当真见过人,但若说名字可能是重名,因有过失而在数月前从御前调来守门的叫作祁进的只怕就更无他人了,却是绝无认错的可能。
只是没有想到这天凑巧撞见了,第一眼瞧见的那人又是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秦筝回到宫中,将此事禀明皇后,耿敏柔病中久不问事,然她所辖的后宫中人各司其职,故而仍能运行有序。
她闻言,即唤来宫人细问究竟,才知陈小怜入宫后的所为。这位陈美人不但令皇帝疏于政事,更是言行皆不依法度。不仅无诏而传杂耍班子进宫,还尝令商贾小贩混迹其中,以供御前取乐,前几回欲从银台门入宫时被御史拦下了,这一回偏又碰上了个不识时务的守卫纠缠了半日。
陈小怜被御史们扫了兴致,怀忿而向皇上进言,却被她的君王笑言带过。她自入宫以来,皇帝恩宠已极,但凡她有所请无不依从,从未有过这般言语隐含告诫之时。她虽然在宫中言行放肆,却也知今日的荣华富贵皆因帝王的欢心而来,察觉到君王微有不悦,也就未敢造次。
然而她心中始终有一股怨气难消,暗想她不可议论朝中大臣,但连区区一个守宫门的,难道还整治不得吗?于是派内侍贾道前去给那人一点教训。贾道那日在宫门前被拦下失了面子,又没能办好差事向陈美人邀功,原本就记恨上了那个不长眼睛的侍卫,而祁进的顶头上司人微言轻,不敢得罪皇帝跟前的宠妃,就在贾公公面前,惩处了祁进。
祁进去年调任降职,目前在禁军中领俸,耿皇后听明原委后,遣人传话给左三军中的神策军统领,举荐了祁进。
统帅神策军的凌将军是皇后的父亲耿恪的昔日军中同僚,耿恪在尚公主后就不再带兵在外,在耿敏柔十一岁那年病故了,辞世时年仅三十有三,但他的挚友们却还时常忆起他当年行军布阵之时的英才伟略。
皇后虽是将门之后,却听闻身体羸弱,深居长秋宫,然而这三年来管理六宫宽柔并济,而皇帝在长秋宫中与皇后叙话,提起朝政之事,皇后亦能良言相佐,故而在朝中素有贤名。凌将军听闻皇后言道那侍卫是个忠义耿直之士,遂将祁进调到手下听用。
秦筝回禀皇后,祁进已到神策军中,又提及贾道也被拘起来了,她似犹有不平之意,向娘娘进言道:
“那内侍虽已收监待罪,但美人陈小怜未免太过嚣张,娘娘何以容得下这样的人在宫中无状,而不对她稍加惩戒?”
皇后淡淡一笑,“耽于玩乐、不知节制,是君王的过失,不能将之归罪于一个美人。陈美人虽是个轻狂的,然亦是因为皇上喜欢她这个样子,才放纵至此。”说完这句话,她神色微敛,又道:“然使内侍扰乱宫廷秩序,又在帝王跟前非议朝臣,却是她的过错,如若再犯,我必是不会容她的。”
秦筝听完亦是心服,听娘娘问起是否还有他事,这才回过神来,忙回道:
“常宁宫的女官求见,是为淑妃想请娘娘示下,下月初一妃嫔可是否仍按常例来长秋宫觐见?”
皇后颔首,秦筝遂领命出去回复。
昨儿卢昭容也来过长秋宫,提及每月的外命妇觐见一事。皇后娘娘抱恙多时,数月不曾接见外命妇,也错过了元日、冬至的朝觐之期。
娘娘如今大病初愈,虽不可过于劳心费神,但命妃的朝觐亦属朝廷体制,不可轻忽懈怠,故而卢昭容前来问娘娘意下,本月二十六是否要宣外命妇觐见。
皇后言道一切如常,让她妥善安排,既如此,也不宜仍如在病中时那般不见六宫妃嫔。
秦筝不多时又入内回话,说常宁宫的女官领命而去,然而典正顾氏在前殿候着,有事要回禀皇后娘娘。
皇后多时未曾理事,宫中诸人连月来恪尽职守、未尝敢有懈怠,偏是昨日藏库与司膳的女官,入夜后聚众饮酒醉而误事。
顾氏自从去年在德妃被禁足一事上受到了极大的震慑,此后办差事一直勤勤恳恳,听到皇后娘娘问她应当如何处罚,随即应到按宫规,渎职者先罚以杖责,再视轻重而定罪。
皇后遂依顾氏所言,命将二人拖出去打板子,等到打完三十大板回到殿中再次伏地请罪,皇后言道下月皇上将在宫中赐宴,勉励她二人勤勉当差,如有再犯则二罪并罚。那两位女官原本面如土色,以为这回必会丢了差事,却不想皇后娘娘处罚过后,仍然留用她二人,一时感激涕零。
皇后未令她们起身,而是微微笑着,向顾氏问道:“方才你言道她们聚众饮酒?”
那二人脸色又是一变,还未等认罪求饶,就见顾氏扑通一声先跪下了,说昨夜十余人聚众饮酒,她也在其中,皇后娘娘英明睿智,想必早已知道了此事,请娘娘责罚。
皇后听着她颠三倒四的言语,不由笑了,“我何以知道此事?”
顾氏一愣,忍不住抬头看向皇后的左右,悄悄地瞄了苏婉一眼。
苏婉在侧旁的几案前端坐,垂眸专注于书记之事,似毫无所觉。她博闻广记,对宫中人事一应皆知,是由于调阅过宫人名册,一一熟记于心。可她一个掌薄女官,无事极少出长秋宫,又无听人壁角的习惯,如何能知道昨日夜宴之事。
况且,若是早有人禀告到皇后跟前,早已容不得她们今日玩忽职守了,也不会待到此时再问罪。
然而顾氏心中忐忑不安,一五一十地供认了出来,昨夜司膳女官召集众人饮酒,顾氏听闻司制女官与其素睦,想必也会前往。顾氏欲找司制请托一事,却苦无交情,故而想借此机会与其攀谈,不想众人酣饮无度,非但没有机会提及此事,一大早就听闻司膳与管理藏库的女官因酒醉而误了差事。
顾氏的女儿早逝,如今女婿犯了事被流放,家中女眷没入官中,她有个年方十五的外孙女,如今在掖庭宫中服役。
苏婉在旁禀明皇后,顾氏的这个外孙女精于女工,皇后遂吩咐让其到掌制手下听命,并言道若是查明顾氏此前有行贿之举,则祖孙二人皆要获罪。
顾氏重重地磕头下去,叩谢娘娘大恩,连连保证不敢有枉法之举。
皇后遂对众人言道:“在宫中当差之人,有功即赏,有过即罚,有过之人若无碍大节亦可将功赎罪。惟有谨记不可勾连外朝、开贿赂之风气,犯者绝不宽贷。”
众人心中微凛,当下一齐应诺,恭听皇后教诲。
耿敏柔病后初愈,待众人退下后,微觉乏力,正要回寝殿歇息,皇帝跟前的常季忽然来长秋宫传旨,说是前日西域进贡了良骥,陛下想邀娘娘前往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