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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二、王道霸道 ...


  •   孟星魂策马疾驰,沉沉夜色下,穿行而过的山林出奇的静寂,只有马蹄声风声在耳畔回响。

      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一个旅人,奔往不知目的地的前路。

      山川河流并无更改,人文风貌总有变迁,羁泊江湖独来独往,心头时常泛起不真实感,偶或醉酒,对晓风残月,不知可有混淆过是梦是真。

      而在夜色掩护下奔袭,独自一人远赴千里,都是他早已习惯了的,也在一桩桩任务中学会了长途跋涉时如何保存体力,甚至在这样的疾驰中,每一次的呼吸都清浅绵长,不见半分急促喘息。

      这已成他的本能,就如同猎豹一样,不用思考,却知道如何在与猎物的较量中最后胜出。

      然而,他也很少有过不留余力赶路的经历,要杀一个人不用急于一时半刻,他更需要充分地放松自己,以便在行动时让反应力与身体机能协调到最佳。

      不像是此时,他什么也不在想。只凭本能纵马,不知道千里奔驰所为何来。

      谁想路过荒村山林听来的只字片言,竟隐藏了如此惊心动魄的杀机。饶是他,也惊讶于有人能在权力帮中布下如此周密可怖的暗杀,也想不出谁能在这样的杀局下安然逃脱。

      仅是杀手本能的判断,他没有想过预测他人的结局,也不去想于他又将意味着什么。

      直至到总坛下马,听着一声巨响,远远只见火光冲天浓烟腾云。屋宇灰飞烟灭,与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就在一刹那发生。

      暗杀与流血,是权力帮中众人司空见惯之事,只是在意识到是何人的居所后,第一时间赶至的诸人不由都呆住了。

      只有一人,足不点地地掠过呆若木鸡的众人,不假思索地投入尘烟翻滚之处。

      院落中央的屋舍分崩离析,外围的火势很快被扑灭了,“水王”鞠秀山却也与其余的帮众一样,伫立在损坏的屋舍轩榭边缘,迟疑着莫敢近前。

      权力帮中并无人为划分的禁地,但那人却不是帮众敢轻扰的。

      烟尘渐渐散尽后,孟星魂所立之地原本是这一方院落的中心,他沉默地看着眼前惊人的破坏力,实难想象有人能幸免于难。

      心上一片空茫,再次浮起了当初被奇诡的力量扔到这个世界时的彷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却也无力掌控命途。

      仿佛与他相关的一切纽带瞬间断开,却还不及去想是否将被终身放逐在这个陌生而疏离的世界。

      他是个从来都没有归属感的人,但并不意味着对异世漂泊无动于衷,总如扁舟入了江海,惊涛骇浪之中,挣扎求存而不知归处。若无方向,终是会疲乏,微弱的希望终会归于熄灭。

      不知呆立了多久,然后,耳畔听到了足音,轻且从容,却仿佛踏在心头一样清晰,将他从混沌虚无中唤醒。蓦然抬头回望,废墟之上,有人缓缓行来,人在景中,隽永如画,然世间万般景色都不入他眼。

      仿佛是踏青的时光正好,在郊野山林间悠然徐行,他的神情之间,看不出半点方才经历了生死搏杀,眸间的笑意也分毫未改。

      那样的一双眼睛,看向他人时总是带着温柔清浅的笑意,眸间淡然高傲的神采,极少见的,会被对手激起狷狂不可一世的执拗,至今不过在浣花溪畔瞧见过。

      错身而过,他看到孟星魂时依然微笑颔首,孟星魂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再无人能入他眼中。

      在看到他走过时,那些像木头一样杵立在附近的人,仿佛一瞬间穴道被解一样活跃开来,尽皆松了一口气。

      五公子在帮中时,人人都惧怕他,在他面前气都不敢喘,但难以想象若是少了他,众人该如何行止。

      朗月清风下,相对而坐,把盏同饮。

      搏杀与流血仿佛早已淡去不留痕迹,姿态放松地举杯对饮的两人,远远望去如同相识已久的莫逆之交。

      任谁也猜不出,一个是杀手,一个是他要杀的人。亦远非莫逆,隔阂何止千里。

      如果想杀一个人,首先得了解那是个怎样的人。孟星魂多年以来,一直把这一点贯彻得很好。他绝不会轻率行动,而如有必要,该冒的险他绝不会犹豫,五成把握就足以让他出手,但这建立在他对于目标有足够的了解的前提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性命只有一次,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然此刻,纵使在旁人看来,他们仿佛是熟悉已极的朋友,他却至今仍然迷惘,看不清那是怎样一个人。

      举手退敌时毫无破绽之人,峨眉山道上的心绪微澜,情无诉处的感怀思慕……他在一旁,双眼看到了很多,甚至有些事除他之外,再无人得见。

      但仍然是他不能了解的人。

      杯盏在手,清酒无痕。他内心一直以来并非表面这么镇定,从迈出第一步起,随时都有着死的觉悟,但最出乎意料的一件事,也许就是他一直很平静地活到了现在。

      从一开始的接近,他其实已在冒险,生死只在那人的转念之间。原本他应该更谨慎,即使失去一次机会也好过把所有底牌在一开始就摊开,且等着他人翻开决定结果的那张牌。

      他的冷静理智似乎在异世遭遇前所未有的难解之局时,有那么一刻没有如常运转,显得太过冲动而不计后果。

      一个人在越需要冷静的时候,岂非越容易陷入疯狂。

      他终究还是赌了,结果却不尽如想象。

      清风中有桂子清香,溶溶月夜色怡人,许是气氛太过轻松,他看着眼前之人,不觉就问出了口,问他是如何看破这次的暗杀的。

      纵是他从来也觉得世间的暗杀手段在此人面前不值一哂,但依然想不出如何才能在那样的精心布局之中安然无恙地脱身。若非心中有了提防,恐难有此侥幸。但禇动天此人,孟星魂也从未看出有半点不妥,若说那人此前就对这名手下有了怀疑,怕是不会将其性命留至今日,更不会有意栽培让其得以便宜行事,以至有今日所为。

      他这一问中并无别的用心,话已出口才觉出以他的身份立场,难免有刺探之嫌,却未等他转过话头,就听到了那人开口言道:“他晚归了一天。”禇动天欲回家探亲,他知悉人心,明白离家多日的游子情怀,特地多宽限了假期,但那人回帮时,却无端晚了一日。

      孟星魂怔住,但见他一笑道:“既抱了如此的决心,策划了天衣无缝的杀局,本不该在最后出任何细微的差错。”

      迟归一两天,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那样的疏忽懈怠却表明了,那人并非平日所见的那个恭谨而忠诚的下属。

      孟星魂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明月,那天是八月十五。时值佳节,褚动天看着堂上双慈的笑颜,绕膝儿女的娇憨,他不是不知道,此一去无论成败,都将搭上一家老小性命。饶是心如磐石、意志如铁,终究还是忍不住多耽搁了一日。

      远眺夜色下模糊的亭台楼阁、俨然屋舍,孟星魂忽然想到权力帮中人才凋零,八王十九人魔所余无几,柳五公子的双翅一杀三凤凰也折损过半。如今四大世家尚余其三,朱大天王虎视眈眈,力量此消彼涨,难免在对抗中渐渐有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之感。

      他心中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如今或需休养生息,何不退避一时。他或许逾越了,但这话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而论。

      那人从容淡笑道:“这条路上,从来没有半寸之地可退。”

      天下之道,任人择而行之。

      王道者,以仁德布天下;霸道者,以力量征服四方。

      权力帮自创帮伊始,长存称雄一统之心,经历无数大小战役才奠定了初始的基石。此后也试过怀柔和谈的方式联合其他门派,却收效甚微,未若直接用武力压服兼并。及至其后重挫十二门派,武林莫不噤声,诸多帮派望风依附。

      如今帮内力量折损,但与几大对手相较仍握有胜算,如若趁武林传统力量遭遇重创式微之际,将几大势力逐一击破,余下望风骑墙之辈不足为虑。若此刻示弱退让,不但让对手有坐大之机,此前依附的门派也会人心思变。

      看多帮派的兴亡之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孟星魂也忽然明白了,为何他坚持要杀萧秋水。

      萧秋水一个人并不足惧,即使他日武功盖世也依然不足为虑,然而能够凝聚起武林人心的力量,于已非鼎盛之时的权力帮,可能是致命的威胁。

      他想起了当年的孙玉伯,创业之初未尝不是满手杀孽,人过中年,基业稳固之后,渐渐感觉到得到他人的崇敬服从,是比杀人更有用的方式。

      老伯德望过人,江湖中受他恩惠之人不知凡几,也因此拥有了甘心为他效死的部下。但在江湖上大多数人眼中,看到的依然是他的权势与声名。

      自从以骄兵之计应对飞鹏帮后,不过半年的退让,就让江湖中的景仰赞誉全化为讥嘲鄙夷。

      霸者之路上,艰难险阻,禁不起半点退避。

      江湖从来不等人,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转眼会被时光带走,不给失败者留下半分吊唁之地。

      孟星魂默默饮酒,却不知喝了多久,总觉有挥不去的寂寥。朦胧间望去,对面那人眸光清亮如初。有些人,无论何时,都是不能一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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