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杯弓蛇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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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墨汁是被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叩门声给吵醒的。它迷迷糊糊抬起一半眼皮，早已大亮的天光，透过浅白的窗纸照进室内，变作薄纱似的轻柔和朦胧，笼罩在桌案、灯烛、箱柜、茶几之上，又在浅灰的地面上落下一道道深色的影。墨汁阖了阖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变化，如果说有，那也只是一切变得更加清晰和真切。
叩门声仍在继续，偶尔停顿的时候，还会伴随着几句叽喳的鸟鸣，听语气大约不是什么好话，接着又是一顿猛叩。墨汁置若罔闻，闭上眼，只管朝里翻了一个身，然而那种仿佛有谁要把它所有的骨头都捏个粉碎的疼痛，就在这会儿乘机从潜伏中涌了出来，像潮水一样漫过全身。
墨汁倒抽一口冷气，再无睡意。草荐静静横在眼前不远处，原来这一夜它就一直躺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睡了过去，不浑身疼才奇怪了。
房门被什么咚地冲开，随着灿烂的日光豁然入内的，还有一只倒栽入地、晕了过去的米黄色鸽子。
这是什么？送上门的早点吗。
墨汁眯了眯眼，勉强自己站起来，一步一晃地走过去，就要凑嘴咬上去，那鸽子总算及时醒来，用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千钧一发之际止住了墨汁的行凶：
“——救命啊！残害同门啦！”
墨汁被着又尖利又毛躁的叫声吵得连连皱眉挤眼，直想举爪堵住耳朵，一面腹诽着这些个鸽子果然一般聒噪，一面又暗自庆幸没酿成大错真把大师兄给咬死了，否则师父们估计真饶不了它。然一想起那两个仙人师父，昨夜的记忆便纷至沓来，一幕幕地闪过脑海。它刚疑心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噩梦，便瞥见了散落在地的三株人参和一颗灵芝，上面似乎还留着自己浅浅的牙印。
那金墨双瞳之中的杀意，它在许多豺狼虎豹的兽眼中也见过多次，甚至在拖着一身血污去河边清洗的自己眼中也见过，只是少了对猎物的贪婪，多了几分它尚还无力分辨的情绪。所以……这就是阴阳目师父痛下杀手，却又手下留情的原因么？
但容不得它多想，小一已经带着一身摔得蓬乱的羽毛扑腾了上来，冲着它耳根苦口婆心地叨念：“哎墨汁师弟你怎么才起来啊，我们都把早餐用完了还不见你来，你不是今天要去藏经阁的吗？迟到了又挨师父责骂吗，还带着我一起……”
墨汁皱着眉侧过头，总算不至于让小一这通连环炮炸伤了耳膜，却也没法避太远，只要墨汁稍有退闪，小一就像黏住了一样贴上来，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时小一仿佛又发现了什么，吃惊且懊恼地怪叫了一声，接着是越发急躁的絮叨：“哎师弟你、你、你……半夜里去泥塘子里滚的吗？怎么身上这么脏？这样子怎么去见师父？！”它越说越气结，忍不住围着墨汁的头上飞下跳左腾右闪，搞得墨汁也摇头晃脑想要跟上它的动作，差点就要引出捕猎的本性，在这鸟转晕自己之前一巴掌就把它拍下来钉死在地上。好在小一自己先停了下来，语速飞快地对墨汁道：“这样吧，这院子外东南角有一条小河，师弟你先去那边洗个澡，我回去帮你叼两个包子，再带你去藏经阁，然后你就在路上吃！”说完它就心急火燎地飞走了，不给墨汁一点反应的时间。
墨汁左右看了看身上，昨天一番折腾下来的确沾了不少尘土，再想起大师父那张非要装出一派和蔼可亲的凶面，不免一阵战栗，乖乖按着小一的指示向东南奔去。
小河并不难找，甚至墨汁刚跳上围墙，就看见在鲜草芳树之后粼粼闪光的水波。墨汁常年生活在密林中，很少出没于开阔的原野，更难得见到这般明媚暖融的日光。它不由得心情大好，连带着跑过去的脚步都有些轻快。河水清澈见底，流得不急不缓，面上倒看不出几许波澜，各色的卵石铺陈其下，偶见小丛的水草在其间摇摆，方知静水流深。
墨汁伸爪探了探，正是怡虎的凉爽，正要将全身投入其中，却听见一个嘶哑诡异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它。墨汁左顾右盼找了许久，但这里草低河清，并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墨汁犹疑之际，那个声音又开了口：
“你好呀……”
一句话三个字，却被生生拖长，更显出那声线的诡吊难听之处，仿佛是被人掐住咽喉才能发出的一般沙哑，又带着刺耳的尖锐。墨汁听着难受极了，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虎啸，对着空气直接嗷了出来：“你是谁？！你在哪？！”整个身体也绷紧了，随时准备向藏在暗中的来人发动攻击。
那个声音仿佛是听懂了，顿了一会儿，阴阳怪调中便多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你往水里走走……就能看到我啦……”
墨汁立刻警觉地盯着河水，但那潺潺河水仍是清澈得无辜，连尾小鱼儿都无。墨汁拧了拧眉，悄悄又将利爪张了几分，便朝河中央涉去。等到四肢都浸没在水中，它果然见到了那声音的来源——在本该是自己倒影的位置，墨汁低头看到的竟是一条蛇的虚影。
那虚影随着流水不停颤动，却丝毫不减其嘶嘶吐信的生动，比那些鸽子更细小眼睛漆黑得没有半点光亮，教人不免想起午夜梦靥惊醒时的余悸。墨汁抬掌便拍，心想即便不能拍死，也该划出几道血痕来，然一片水花四溅之后，那影子除了晃动变形得更厉害些，却完好无损得停在原处，咧着嘴，含着笑，看着它，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纵容。
墨汁心中一冷，拔腿便跑，但不知为何，四只脚像被钉在河床一般动弹不得，随即它便听到那蛇幽幽开了口：“你想跑去哪儿……”
“跑去求救么……那两位仙长正想着怎么杀了你，你找他们求救？”说到最后那蛇仿佛是想起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忍不住咯咯阴笑起来，甚至连笑到呼吸跟不上造成的咳喘都不能让它停下，只是它这个破嗓子，听起来倒像是在哭谁的丧，墨汁听得毛发根根立起，但这蛇所言之物，却也像一条毒蛇一般，找到了它心里最脆弱的角落，张口一咬，一扭身便钻了进去。
打也打不过，走也走不掉，墨汁干脆狠心闭紧眼睛，咬紧牙关收紧爪子，慷慨赴义般挺直了腰背，不再去管那蛇的多嘴，熟料那蛇竟攀缠上了墨汁的身子，冰冷黏腻的触感在背上缓慢地游走，墨汁害怕得四肢的血都凉了，却像被法术禁锢住了一样连动一动挣一挣都做不到。那蛇偏偏凑到墨汁耳边来，用无孔不入的声音继续往下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非杀你不可吗？”似乎还吐了吐信子去勾墨汁的耳朵尖儿。
那蛇本还想继续往下说，但不知为何突然遁走了。湿冷的感觉甫一消失，墨汁只觉浑身一轻，睁开眼便看见小一满面焦躁地凌空飞来，一脚提着一个白白的大包子，遥遥呼喊：“师弟快接住啊啊啊啊啊——”冲了过来，接着……就和那两个包子一起重重砸到了墨汁身上，又一次晕了过去。
……
小一眨了眨眼，空白一片的大脑没有给它任何的提示，它跳起来，啄了啄有些变形的尾羽，上下左右转了一圈头。天上仍是高高的日头，而旁边是……浑身湿漉漉但竟认认真真抱着素包子在啃的墨汁，还冲它笑了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仿遭雷击，小一一下从松软的草地上弹射了起来，朝墨汁疯狂地抡起双翅，而两道旋风也正从它翅下生出，势头愈发刚猛，直到一声凄厉惨绝带着几许哭腔的尖叫，小一双翅戛然一顿，那旋风便向墨汁卷去，顷刻间带走了墨汁身上残留的全部水渍——
“——要迟到啦！！！！！”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杯弓蛇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