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笑忘》缓步风流

2、2

　　很久很久以前，我遇见过一个很狼狈的青衣女子，她没有说她是人是妖，不过我肯定她是妖。

　　她失魂落魄的，只在重复一句话：“都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

　　后来她就走了，可能，她又回人间了吧。

　　我始终记得她这一句话，所以，我诓阿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凡尘那样大，妖界回不去，在凡尘里兴许能找回七情六欲的。

　　我自从跟着湦回到这一座偌大的宫殿里，仅仅能见到的也就是他了。

　　我经常能看到湦，凭栏而立，一袭白衣被穿廊而来的风吹得衣袂飞扬，相当风流的模样。

　　暗影里看着他的身影，总能让我心里徒生一抹恍惚。

　　不怕承认，我确实时常分不清他和符笙的。

　　有时候我会忘了自己是在凡尘之间，只因我看到湦站在那片阴影之中，那样的身影，我再熟悉不过。

　　我甚至会飞奔上前，却止步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因为在那里，我就已经看清了，他的袍角没有血色的桃花，他脸上的笑意，是符笙脸上不曾有过的。

　　他有时候会有些怨念的说道，只差一个拥抱了啊……

　　“……湦，什么是情？”

　　“情？”

　　他愣了愣，看着我，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无限的力量，深邃之中不可触碰。

　　湦笑了笑，说他也不知道。

　　我看着他凝在嘴边的笑意，眼神不由得黯淡了。

　　湦注意到我的不妥，盯了我半晌，摸了摸下巴，又笑嘻嘻的问我是不是不高兴。

　　我摇了摇头。

　　“我从未见你笑过，还以为你不欢喜我总是在你眼前晃呢。”

　　“总是在一个人眼前晃，就会惹人生厌么？那他更是会厌恶死我的。”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下意识牵动嘴角去笑，可仅仅是尝试，便是周身的疼痛。我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深怕人皮脱落会吓到凡人。

　　湦显然也被我的行为骇住了，忙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掩面的手拽了下来。

　　“怎么了？”

　　我定了定神，喘了口粗气，发现除了不能做任何表情之后，没什么不妥。

　　“连笑也不行了啊。”

　　我自嘲道。

　　“笑而已，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心里欢喜。”

　　“我……很欢喜啊。”

　　“真正欢喜，你自己可以清楚感觉到，旁人也能感觉到的，阿宝。我……觉得你不甚欢喜啊。”

　　什么时候欢喜呢？我记得我在步州山上的时候，就很欢喜。

　　那个时候，每日午后，在山君别院的凉亭里，他都会铺好洁白的宣纸，蘸上一笔浓稠的墨汁，深入浅出在纸上勾勒。神情专注时，偶然间没有留意，便让一绺头发垂落了下来，在眼前，在眉间。恰逢一阵春风，枝上的新桃嫩嫩的粉红，一瓣一瓣被吹到了画上……

　　我循着他的笔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学着他的笔法描摹。

　　他其实对我不太在意，不太上心的。

　　我想，若非他每每画画得认真，我都快要以为他是在敷衍我。

　　可真相，往往比我所想的更为难以接受。我宁愿啊，他是在敷衍我，我都不愿知道，他是在用每日这陪我画画的时间，画出梨白的相貌，追忆着他曾经那个女弟子。

　　呵，与其敷衍，为何要把我留在这步州山上呢？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年你若能绘得一张好人皮，却也只是其次。我以为你的骨相已是很好，求得一张好人皮，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我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现在我有了好的皮相，可美则美矣，却没了表情神态，如木头一般。原先那张脸，虽说样貌平庸甚至粗俗丑陋，但喜怒哀乐，皆是自在。

　　我更愿意做哪样的阿宝呢。

　　美人在骨不在皮，我总以为他是在敷衍我。

　　“湦，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子呢？”

　　那个时候的梨白长得很好看，眉黛若蹙，翦水秋瞳，盈盈可怜。

　　现在的阿宝长得也很好看呢，蛾眉淡扫，眼眸若星，熠熠生辉。

　　“漂亮的女人会做坏事的，”湦看着我，那双眼睛很好看，明明和符笙公子的眼睛一模一样，可那眼神却相差千里，“不过天下人都会喜欢漂亮的女人的。”

　　“你呢？”

　　“呵，我喜欢阿宝呀，就好像……从上辈子就开始喜欢了一样。这辈子一见面，只看一眼，就好像读懂了许多一样。”

　　只看一眼，就好像读懂了许多。

　　符笙看我的第一眼，又是什么样的呢？

　　符笙他不苟言笑，说话时脸上有厌恶的神色。

　　他……厌弃那样的脸。他后来，也一直没有对我笑过。

　　甚至于，梨白说，那奸细是我的时候，他信得那样轻易。

　　“不管是人还是妖，总是轻易就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往往会忽略，自己的眼睛看不到的。”

　　我还记得阿花告诉我的这一句话。只是他告诉我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后来阿花站在梨白身边时，我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是来寻符笙公子复仇的。他们引了妖贼上山来，梨白却贼喊捉贼地说，这里只有我来历不明，说，我是奸细。

　　符笙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还有一丝寄望。他虽是厌恶我，可到底不会是非不分的。

　　可是在梨白抢走我新绘制的人皮时，他什么都没有做。

　　我想，若非阿花后来良心发现把我救走，我可能就做了梨白的替罪羊了。

　　“公子，我本是明日归期……现在不得不先走了，你为了故人，终究没有送我。”

　　我好像记得他的唇动了动，可风声太大，我没有听清什么。

　　他好像是说，欠了什么。

　　谁欠的谁，又欠了什么呢？

　　莫不是欠了我的？我如此乐观的想过。可我心如明镜的清楚，这也只是我的臆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