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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小脚(5) ...

  •   一觉睡到傍晚,卫正醒来时觉得肚饿得很,叫了个小厮进来,大鱼大肉地整治了一顿。末了一边拿巾子擦手,一边问那小厮:“你们当家主母,从前在这园子里住的是哪间屋?”

      小厮战战兢兢:“道长问这个干嘛?”

      “去看看。”

      卫正走出门,回头看小厮还呆立着,又回去拎着小厮的领子,将他提过来推着在前面引路:“贫道会保护你,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天已经快黑了……”小厮要哭出来了。

      “就是天黑才好捉鬼啊,别怕别怕,到时候赏钱也分你些。”

      “真的?”小厮竖起耳朵转过头来看卫正。

      卫正点头:“快走快走,待会儿去晚了见不到鬼。”

      “……”

      当家主母过世后,因为闹鬼,羿郁将妻子曾居住的房间锁起来,禁止府中上下人进出,卫正自背后拔出穿云剑,冲小厮侧脸吼道:“退开。”

      他口中呼喝,穿云剑击在铜锁上,金石之声迸发。卫正收了剑上前,铜锁已被劈开,卫正把锁摘下来给小厮,小厮接过犹豫道:“小的就不进去了吧……”

      卫正瞥他一眼,勾过他的脖子将他拉过来,在他耳边阴郁地暗示:“那你就留在走廊上,看看你的左手边,再看看右手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一排都是空房,要有什么事儿,你就大叫一声,不过小道恐怕来不及救你……”

      闪神间,小厮被按在栏杆上,又被卫正一把拽回去站直身。

      他粗喘数声,赶紧转身抱紧卫正的胳膊:“道长还是带着小的吧,毕竟碰坏了东西小的也不好交代!”

      卫正笑了笑,由得那小厮抱着胳膊走进身后的大屋。

      慧颖生前住的屋子比卫正现在住的那间宽敞不少,这会儿正是昼夜交替时分,屋内晦暗非常。小厮不断喘气,将卫正的胳膊抱得很紧。

      屋子里久无人来,灰尘很重,卫正实在没忍住揉着鼻子猛然间一个喷嚏。

      “啊——!”

      卫正胳膊都被抓疼了,猛一把拍在小厮脑袋上。

      “啊啊啊啊啊!有鬼拍我头!!”

      “……”卫正抓起小厮一只手,迫使他摸到自己的手。

      小厮看清了,拍自己脑袋的是卫正,一时有点讪讪,也不好意思再抓着卫正,只道:“小的去点灯。”

      卫正在屋子里转了两转,四面壁上挂着各种字画,一想,慧颖是书香世家出身,想必好这些个,也好说。妆镜蒙尘,镜子前摆放着妆奁,打开的胭脂盒子摊开在桌上,灰尘使得胭脂色泽不明。看上去便让人想到那日清晨,慧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起身来一番梳妆,想给夫君留下最美的一面。

      却不知为何,匆促得连将拉开的妆奁收拾回去的功夫都没有。

      镜座上蛛网缠结,唯独一柄红漆画绿的梳子摆在镜前,纤尘不染。

      卫正拿起来看了看,随手一甩。

      “哎哟。”小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长怎么乱扔东西,这都是大奶奶的东西不要随便乱丢!”

      小厮动作麻溜地将梳子捡回来摆在梳妆台上。

      屋内摆着一人高的八折屏风,屏风上镂空雕的大抵是什么人约黄昏后的古代才子佳人故事,卫正也看不懂。走近床边,地面上一滩乌黑,卫正蹲身沾了点在鼻间嗅了嗅。

      “道长,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这屋子不干净……”小厮在卫正身后急切劝道。

      卫正起身,弹去袍上灰尘,床上被子凌乱,这屋里的种种迹象显示,慧颖死后,抑郁症立刻就把这间屋子锁起来,屋内的陈设都没有整理。卫正袖着手一边朝外走,漫不经心扫了眼妆镜,镜子里映出两个人影。卫正留意到,桌上的象牙梳不见了。

      走出门外,他随口对小厮道:“死人的东西可千万碰不到,否则难说有什么灵异之事发生。”

      小厮忙点头:“道长深明大义,这个锁怎么办?”

      卫正一看,铜锁已破得没法修,只能换,便吩咐小厮去给羿郁报一声,明日找个锁匠来重新做把锁便是。

      走到中庭,卫正又回头看了眼,天色已全暗,院中灯火尚未点亮,卫正冲小厮摊出手,老神在在道:“刚才拿的梳子给我。”

      “什么梳子?”小厮疑惑道。

      卫正看他样子不像装傻,登时奇了,打发小厮过去给羿郁说修锁的事,自己趁机又进慧颖的房中看了一眼,梳妆镜前摆放的梳子确实不见了。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卫正摇摇头,打算先去找乐问商量怎么把那女鬼引出来一次解决。忽然间风拍门框,敞开的大门被风摔过来,依依呀呀急促叫着轰然合拢。

      门打不开了。

      卫正拔出穿云剑,抬起手,就在劈下去那一瞬,整个人都被白光弹飞,头晕目眩地自地上爬起,揉着屁股想破口大骂,一见进来的是乐问他就蔫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听见这边有动静,我以为是她现身了。”乐问走过来,对卫正伸出手。

      “打算来找找线索,刚才这屋子里……”

      窗棂轻响,卫正蓦然收声,心里毛毛的,对乐问指了指门外。

      二人走到门外,卫正回身把门关好,才说:“方才在屋里看了转,那个女的去世以后,抑郁症也没让人把屋子收拾一下,直接锁上了。胭脂盒子妆奁都乱七八糟扯着,床铺也没收拾,地上还有血迹。奇怪的是妆镜之前摆着的一把红梳子,那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刚出来时,那把梳子不见了。”

      乐问低声重复:“梳子?”

      “嗯。还以为被小厮拿了,但那小厮不像撒谎。”卫正道。

      “难怪能脱身……”乐问恍然大悟,又转过眼来看卫正,看得卫正心里发毛。

      “怎么了?”

      “下次行动叫上我。”

      “我看你忙,再说了,我可是堂堂隍城派首席大弟子……”卫正对上乐问怀疑的神情,撇撇嘴没劲道:“好吧好吧,下次叫上你。阵布下了吗?”

      乐问“嗯”了声。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乐问袖着手,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已升上去,婢女鱼贯而入,将海棠园里的灯也悉数点亮。

      “喝酒吗?我们上楼去,在中间回廊里摆一桌,煮点梅子酒,边喝边等。”卫正搓着手,兴奋提议道。

      乐问想了想,点点头。

      叫住个点灯的丫鬟下去准备,卫正抢在乐问之前上楼,楼道中有一只巴掌大的雕着蛟龙的玉佩,卫正从楼梯上探出半张脸,乐问抬头:“……?”

      二人从楼梯里出去,回廊容得三个人并排通过,廊下有座,檐下挂着一排“福”字灯笼,此刻悉数点亮,昏黄的光将乐问素来寒如冰霜的脸点染得有了些温度。

      卫正替乐问斟酒,自己光吃菜,他好奇道:“辟邪玉蛟对你无用?”

      乐问小口喝酒,眼神一亮,又满上一杯,倒不急着回答卫正。

      小厮捧来红泥小炉,将酒壶放在炉上,揭开壶盖,加梅子和冰糖。酒香随着温度升高而四溢。乐问端着酒杯,朝卫正道:“昨晚的花酒吃得可好?花了多少银子?”

      卫正尴尬地想起那一百两银票,登时吞声,嘿嘿笑,不说话。

      “不过那银子本就是你的……”乐问意识到说错话,收声不言。他们坐的地方视线极好,中间横廊连接东西厢,望下去正是花草丰茂的院子,北边院中有一水池,池中假山崎岖,假山上遍植盆景,绿意盎然。

      “在你心中,妖、人、鬼、魔、仙各自自生来便有不同,而辟邪,所辟者,邪。无论是妖还是人,只要不是邪祟,辟邪之术自然无效。”

      酒温了,随侍的小厮过来替二人斟酒,卫正对昨日喝的花酒还有点心有余悸,便对乐问道:“你爱喝就多喝点,我不同你抢。”

      乐问浅抿一口,唇色温润,卫正看得有点心浮气躁,不自主舔了舔嘴唇。

      “酒不宜多喝,多喝误事。你师父没教过你?”

      “我师父那人,还没给你提过吗?他什么都不会,现在应该在局子里了。”

      “……?你不是隍城派大弟子?”乐问打趣道。

      “逗你玩儿也信。”

      “我信你。”

      听乐问这么一说,卫正反倒不知怎么接口了,朝身后的三个小厮说:“你们先下去,回房休息吧,没什么事儿了。”

      等人都退下,他才笑道:“我来这里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的面。因为前面三次莫名其妙被弹了回去。那个老头叫什么我还不清楚……”

      “漱石道人。”

      卫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乐问是说他的师父,挠挠头:“他很出名么?”

      “不算,蜀山、昆仑、蓬莱这些修仙门派掌门比他出名得多。他出名,主要是因为有你这个徒弟。”

      卫正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我?我可什么都不会。”

      “那是现在,你之前很厉害。”

      卫正掏了掏耳朵,觉得新鲜,便问:“怎么个厉害法?”

      “剑挑昆仑大弟子,从他手底下抢走了一只九尾狐,行侠仗义,却不光斩杀妖魔,也救过不少妖,常与正道之士发生冲突。你穿越到这个空间里的那天晚上,正是被漱石道人逐出师门。”

      卫正想了起来,他的三次失败穿越,都被漱石道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且那道人白眉垂鬓,被他屡屡不肯受教气得最后坐在椅中站不起来。只奇怪的是最后一次成功着陆,便没再跪着给那老道士磕头,而是已被逐出师门,在雨夜中狂奔下山。

      “九尾狐……”卫正沉吟道,心想不会就是他媳妇儿。

      乐问看穿他心中所想,笑了笑,击箸敲出清脆之音,声不成调,但让卫正觉得有股潇洒之意。而乐问本来没什么表情,白发黑袍,徒增庄严。

      “你想起了很多事?”

      “不是很多,一部分。我活得太久了,要全部想起,不知得到什么时候。”乐问玩味道:“怎么?想打听你媳妇儿的来路?”

      卫正摇摇头,本来他也没想这个,照实说道:“你要是想起前事,不就有办法解去身上封印,去除那些咒文……”

      乐问目中浮现诧异,很快莞尔道:“那不算什么。”

      廊下忽然静了,二人俱是没说话,一桌子十数碟小菜摆开,卫正吃了两口,觉得口味寡淡,甜丝丝的吃不惯,便放下筷子不吃了。他忽然发觉现在倒不是很关心媳妇儿的来路,反而比较想知道乐问的来路。

      视线一触,乐问喝口酒,吃口菜,淡淡道:“昆仑大弟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将那只九尾狐收为坐骑,被你初出茅庐捅了篓子,面上无光,本来没去你师父跟前告状。可你成日里不务正业,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还和妖怪称兄道弟,才是触怒漱石道士的根源,且你还一度失踪,把漱石道人气得不轻。原本想让你接过隍城派的担子,如今逐你出师门,想必那老头也是后悔得紧。等你办完事,再回一趟隍城派,没准他还想让你接过掌门之位。”

      卫正喝了口酒,浑身发热地嗳出口气来:“那我此前修为如何?”

      “堪当隍城派掌门之位。”乐问道。

      卫正顿觉心塞,若是换了从前那个自己,现在收服妖怪必然不在话下,御剑逍遥天地间,那还不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可惜了……

      “你现在缺乏练剑之气,练剑重在凝神练气,气练不好,剑就练不好。你既得了我的记忆,该当也知我门中心法,照着练便是,多下苦功,又有妖怪给你练手,待去救你媳妇儿时,必定够用了。”乐问心不在焉地说。

      卫正只当他是安慰自己,一哂,也不说什么。

      清风穿过廊下,在院中盘桓,花草枝叶被吹得簌簌作声,卫正多喝了几杯就有点上头,而乐问却越喝越精神。

      如果这时候卫正睁开眼,便能看到乐问望向他的目光十分温和,素来板正的脸上也带着点笑意。

      乐问心里有股复杂的情绪在流淌,他自己清楚,却更清楚这本来就不该有,同样的错误,不应该重复第二次。

      大概是酒喝多了,他伸出手去,就在触到卫正发顶的刹那,院里水池忽然爆出一声巨响,水花溅起三尺之高,源源不断的水从池中漫出。

      卫正听见响动睁眼时,乐问已将腿搭在回廊扶手上,一个漂亮翻身,犹如兔起鹘落。卫正提起穿云剑,便也要往下跳,但刚盯了一眼就有点犯晕,转身从楼梯跑下楼。

      院中空荡荡的,乐问不在院中,这时候听见动静跑出的汤圆趴在楼上栏杆处大声喊:“来了吗?卫大哥,我来帮你。”

      汤圆一个利落翻身,自楼上跃下,稳稳落在卫正身旁。

      “沃儿呢?让她别出来。”

      “放心,和她说好的,她怕得不行,不会跑出来。那鬼在哪儿呢?”汤圆摩拳擦掌,闭上眼凝神静气,片刻后睁眼道:“没在这里。”

      她手遥指向南边:“那边,大叔所居的主屋不是在那边吗?”

      卫正神色一凛,心道不好,回头又见院子里空地上金色符印闪烁光芒,八卦盘在地上飞速旋转,金光时强时弱。

      汤圆只看了一眼,便后退两步,似乎怕得很。

      “快走。”

      卫正被汤圆推着,将玄鸟石紧紧握住,公文包挂在手臂上,穿云剑随着他离南院越近,嗡鸣声越激烈。

      卫正觉得自己背都麻了,忍不住拍了一记背后裹剑的布包:“老实点!”又小声道:“有机会,冲动是魔鬼,要伺机而动。”

      汤圆回过头:“你和谁说话呢?”

      卫正忙摆手,催促汤圆快走,刚到南院门口,院中骤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不是我!不是我……啊!羿郁!”

      卫正紧张地按住穿云剑,就要冲上去,被汤圆一把拉住。

      “嘘……不要惊动那鬼,待会儿我们与老妖怪配合,来个攻其无备,比你大刺刺冲上去容易得手。”

      汤圆打头阵,窥得四周没有异状,才转过头来打手势让卫正跟上。

      卫正的心狂跳不止,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到处窥看,晚上的南院比白天阴森多了,竹叶仿佛是千万只眼睛,偶有绿光森森。

      卫正肩膀被什么搭住了。他如临大敌地朝后方飞掷出玄鸟石,只听得一阵风动树摇,卫正转过头去,玄鸟石落在地上金光乱蹦,卫正赶忙过去捡起。

      站直身方才留意到垂落在肩的竹枝。

      “发什么呆,快跟上来,在二楼。”

      卫正“哦”了声,抬头望见贴了符纸的主屋上符纸飞起,咒文红光流转,宛如血光。

      这时候又听到一声惨叫,二人忙跑上去,汤圆以目示意她要在回廊里伏击,卫正点头,拔出穿云剑便往屋内跑去,门口站着呆若木鸡的羿郁,卫正拍他肩,羿郁手中执三尺青锋,却没进去。

      他眼中带泪,卫正刚冲两步,撞在结界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屁股墩都裂了。

      “别冲了,你师弟的结界,我也破不了。”羿郁摇头,踉跄两步,朝屋外走两步便跪在地上,以剑支撑住身体。

      卫正朝里头看了眼,结界之中,有个陌生女子紧紧抱着个襁褓,孩子的啼哭声被屋内诸物震颤颠倒之声掩盖,那女子对着虚空跪拜,口中咿呀乱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不一会儿,只见襁褓从她怀中飞出,女子自床上拥着被子滚落在地。

      凌空现出一名女子,一身深色绸缎,挂着对翡翠耳珠,伸出手逗弄那婴孩。孩子哭得厉害,卫正赫然想起羿郁说的,他这孩子自出生起便不会哭。

      结界中却见不到乐问在哪儿,卫正留神,女子头上插着把红梳,正是大夫人屋里不见了的那把。

      “师弟!你在哪儿?师哥来帮你!”

      女子转过头来,自结界中一步步逼近,在结界处停下,孩子在她臂弯中啼哭不已,满面是泪。

      “栖云,你不来看看,我们的孩子吗?”

      慧颖秀眉善目,自结界中伸出一只手来,羿郁自地上踉跄爬起,剑丢了也不自知,他走过去,与慧颖相望,满面惭愧:“是我负你……孩子是无辜的……”他眉心紧皱,望着妻子善良天真的面目,忽说不出话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小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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