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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梦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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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时光一晃就过,卫正修了一上午的法器,一无所获。听见单喜喊吃饭,应了声,把乾坤鼎拿出来,上面贴着符纸,有一层透明的光膜。
蝴蝶在里面扑扇翅膀,见卫正看它,便飞到鼎沿上来,昆虫的眼睛巴巴盯着卫正。
卫正撇撇嘴,也是无聊。干脆把蝴蝶放出来。
单喜端着酱菜出来,见桌边平白添了个女子,吓得差点把家里唯二的饭碗摔在地上。他拘谨地后退一步,手指把碗抠得很紧。
汤圆抬手对他打了个招呼,笑着抛个媚眼,“书生,奴家姓汤,昨天路遇大雨,我身子不适,就在前一个镇子上休息,刚赶来。这位道长是家兄,多谢你照顾家兄了。”
身为家兄的卫正没有辩驳,单喜回过神,把碗放在两位客人面前。
汤圆又把碗推回去,“奴家在路上吃过了,客随主便,你们该吃吃,就不要客气了。”
单喜坐下来,讪讪道:“不知道姑娘要来……不然多做两个菜……”
卫正动嘴巴嚼着酱菜,一边扒饭一边说:“我这妹子是要修仙的,不用管她,她不好粮,好养活得很,小哥可有什么想法?”
“啊?”
“我看小哥正当娶媳妇儿的年纪,不然就……”
“哥你胡说什么呢!”汤圆嗔道,暗自在袖子里掐了卫正一把。
卫正眉毛一挑,吃着饭,外面天光有些亮,卫正夹菜,朝单喜说:“下午雨也许就停了,天黑之前,要是雨住了,我便带妹子先走一步。嗯,小哥觉得,我妹子怎么样?”
单喜脸皮薄,腾地一下就红了脸,饭粒粘在唇边有点呆。
半晌才回道:“我……不好意思,道长一番美意,小生消受不起,不瞒道长,小生已有一心上人……”他咬着嘴皮,头埋低,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卫正以目示意他继续说。
原来这单喜,也是个进京赶考的少年人,乡试成绩还不错,在五百人里进了前十,进京原也是怀着雄心壮志,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一无后台,二无钱财打点考官,落榜也是意料中事。
在京城住了两个月,两个月里,单喜与其中一位考官,也是工部侍郎的女儿相识了。
“家中长辈说与工部的林大人有故交,便给小生写了封荐信。”单喜尴尬地笑笑。
多半林大人与单喜家中的长辈,是个太故的故交。果然单喜去林大人府上没得到什么承诺,只是正逢林大人的小姐来找她爹说进宫的事情,那林小姐年方二八,胆儿却大,宫里琼芳宴要给皇帝选几个妃子,她不稀得去,当着外人面和林大人闹了一通。
目瞪口呆的外人便是单喜。
“他们父女说完话,林小姐发现小生还在,把眉一横,怒目相视,问我说,哪儿来的穷酸小子,是不是没长眼睛。又数落我一番说不懂礼数避让。当时把我吓得,也不敢再多打扰,立刻与林大人辞行……”单喜回忆起来,脸上没有半分不甘愤怒,反倒有些怀念。
卫正心道,果然世上有种生物叫做抖M。他三两口吃完饭,自去取茶,翘着腿瘫在竹椅中听单喜继续说。
“结果当天过午之后,又在城里碰见她……在个旧书摊上,她与我看上同一本书。”
“林小姐还是个文化人?”
“不不……”单喜羞愧难当道:“小生酷爱怪谈之类,想着京城事事都与小乡镇不同,果然,奇门怪谈也相当多,便想买一些带回来。但囊中羞涩……挑来拣去……那林小姐来后只看了我一眼,没同我说话,人家高门大户,想必是看不起小生……结果只选了一部书,正要付钱,老板却把我翻看过的都包了起来,说是那位林小姐付过账了……”
有钱就是好,泡妞都省事。卫正心头叹道,一边拿眼睛瞟汤圆,汤圆化出一只蝴蝶,蝴蝶绕着她飞来飞去,一忽儿停在她肩上,一忽儿她摊出手掌,蝴蝶便停在她手指上。
卫正挪回视线来,笑话单喜:“你就这样看上了工部侍郎的小姐?”
单喜惭愧地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摆,笑笑不语。
没一会儿单喜站起来收拾碗筷,卫正转移阵地到屋檐底下坐着,一只白色蝴蝶绕着他打转,卫正把拂尘围在脖子上,两臂展开搭在椅子上,头也没回,问汤圆:“怎么不逃跑?”
汤圆也搬来个板凳坐着,反问他:“我为什么要跑?你又不杀我。”
卫正不置可否,他不想杀妖,这与师门观念背道而驰,师父也说他这样是成不了道法卓绝的道士,所以他现在还挫得很。
“反正我也没地方去,给你当个小丫鬟,你也不吃亏不是?”汤圆托着腮,伏在膝头发愣。
“不吃东西,不占地方,不花我银子就行。”
“你别把我关在乾坤鼎里,那东西会折损妖力。”
“行,我给你买个草编笼子。”
汤圆似乎很满意,嘴角一勾,“妖怪不是善与之辈,蠢道士。”
卫正有点无奈地耸耸肩,不同她争辩。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善与之辈,当天下午雨又下大,卫正的衣服湿得不像话,他确定自己走不了了,在屋子里拿炭火烤衣服。入夜之后,那单喜睡着,又发出某种口申口今。
蝴蝶从撑在堂子里的小榻上飞出,在单喜的床前化出人形。汤圆感觉得到,卫正早就醒了,正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
汤圆在单喜床前温柔坐下,伸出手,拨开他的额发,细看之下,单喜生得眉目清秀,虽只是个文弱书生,看多了也便顺眼了。
卫正左手乾坤鼎右手玄鸟石地站在帘子旁,葛布做的挂帘搭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卫正朝汤圆做了个嘴型——
“出来。”
汤圆明显看到了他的口型,却没理他,低下头去,嘴唇在单喜的额头上碰了碰,单喜蹙眉偏过头去,喉咙里嘤咛出声。
汤圆得意地笑笑,仿佛要证明自己功力尚在,一边吻下单喜的鼻子,脸颊,正要把嘴唇贴到他的嘴唇上。
单喜突然捉住汤圆的手腕,他睁开了眼。
卫正心头焦灼道,完了,“家妹”爬床勾引小书生未果,他几乎可以想出天涯八卦贴的内容了,木在原地假装没看到。
单喜空茫茫的眼睛看了汤圆两眼,又闭上眼。捏着汤圆腕子的手,改为轻柔抚摸,从汤圆的肩头滑到腰部,汤圆一阵恶寒,倏忽间化作蝴蝶飞了出来。
卫正赶忙追出屋去,二人在院里伫立着,大眼瞪小眼地彼此望着,异口同声道:“别胡来!”
卫正有点无语地撩了把头发,劈头盖脸朝汤圆怒喝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汤圆无辜脸,眨眼扭来扭去:“试试我宝刀老了未。”
“滚啦!”卫正真想给她两拳头,专打脸看她还怎么出去勾引人。
“媚术是我们这一族精怪必须会的,久了不练,就跟人不吃饭一样,会死的。”汤圆对着手指,无辜道。
“那你也不要不打招呼就下手!”
“哦。”汤圆道:“那道长大人,奴家现在要对你使用媚术了。”
“……”卫正控制不住自己,玄鸟石飞出去把汤圆砸得晕倒在地。
卫正松了口气。
只见汤圆一条腿屈着,一手朝上摊开迎接大自然的动作,一手抓着胸口的衣服。连晕倒的姿势都如此销魂。
卫正无奈地叹口气,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扶到她的小榻上,摆弄好她的腿脚,双手放在她身侧贴好,刚给汤圆拉上被子。
卫正一转身,乐问站在薄纱之后,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叫苦不迭地穿过薄纱回到炕上,还没来得及解释,发现乐问又变回个拂尘睡在他的枕头上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卫正的衣服前一天用炭火烤得松软温暖,道袍一振,除魔卫道仙风道骨的卫道长想找面镜子欣赏下自己的造型,可惜这次的房东穷得连块镜子都买不起。
炉子上的粥是现成的,卫正喝粥,汤圆就捧着脸,满面仇恨地在旁盯着他。
知道她在记恨被玄鸟石砸得头顶大包的事儿,卫正也不同她说话,吃完饭去与单喜辞行,叫了两声单喜也没醒。
卫正出来同汤圆道:“再等等,好歹要辞行。”
汤圆撇撇嘴:“他指不定什么时候醒,这小子不对劲得很。”
“嗯?”卫正想了想,把探妖器拿出来,刚一开动,探妖器的指针就飞旋起来,红绿灯不停乱跳。卫正拍了它一下,探妖器指针指着汤圆,红灯血红。
卫正无语道:“你去院子门口站着,不许进来。”
汤圆鄙视地看一样探妖器:“什么破玩意儿。”
“不许侮辱我好机油的发明。”
汤圆一甩袖子去门口站着,卫正端着探妖器走到窗前,打开开关,拍了拍探妖器。
探妖器指针毫无反应,红灯灭,绿灯亮。显示房中无妖。乐问说过,妖对同类比较敏感,卫正觉得可能是探妖器迟钝了,于是把探妖器贴到单喜的额头上。
单喜:“……道长,你在干嘛。”
卫正被他吓了一跳,哇啊啊啊地一阵乱叫。
然后肃容站直身,深吸一口气,尽量摆出诚实正直可靠的表情:“我在测你屋里的风水,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来年多多发财。”
单喜扶着额头,温和地笑笑,坐起身来捂着嘴打个哈欠:“谢谢道长,可我没什么能给你做报酬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生天生的穷书生命,道长不必太费心……”
“好吧,不测了。”卫正把东西关掉,挂在腰上,掩在宽大的道袍里,拍了拍袖子,抬头收下巴道:“贫道这就要走了,这七两银子是住宿费用,多谢小兄弟照顾。”
单喜平白收了七两银子,还是挺高兴的,就说要送卫正到山口。
卫正想了想,这人生地不熟的山坳坳,有人带路说不得好走些,于是便点头答应,从前门绕到后门取车,马儿的眼睛大如铜铃,对着卫正眨了眨。
卫正赶忙撇开眼,拽了拽汤圆的袖子。
汤圆:“……?”
“它是不是也是妖啊?怎么跟你似的一直对我眨眼。”
“……”汤圆走过去摸了摸马头,又看看扁扁的马肚子,“这里没有马草,这孩子饿着了。到下个目的地,给它喂点吃的,怪可怜的。”
“哦。”卫正过去,也摸了摸马头,那马挺温顺,还舔卫正的手心,他手心发痒,刚想笑,就“嗷”一声惨叫起来。
“咬老子,不想活了是吧!你给我站住!”
马儿四蹄颠簸就往路上跑去了,摇头晃脑地拖着车,卫正直对着被咬到的地方呵气,还好咬得不重,但是疼啊!卫正有点欲哭无泪,仇恨地看着一手甩着狗尾巴草跟上去的汤圆。
蝴蝶绕着汤圆飞,汤圆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冲卫正千娇百媚地笑道:“哥,快跟上,赶路要紧。你在找什么?拂尘在我这儿呢。”
汤圆抬起手,另一只手的小指勾着拂尘的绳,她歪了歪头,怜悯地看了眼拂尘,“真可怜,跟着哥哥……”
“……”卫正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和汝庄把这个冷嘲热讽的妖怪送走,否则早晚会破坏组织内部团结,他剩下的九颗内丹还指望乐问帮忙。
单喜牵着马在前面走,卫正和汤圆坐在车上,单喜只不停在打哈欠。两个时辰后,卫正终于发觉有点不对,让单喜停下。
他下车,张望片刻,站在道上隐约能看见单喜的那座小瓦房,就在南面。卫正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问:“只有这一条路出山吗?”
单喜点点头。
一条路进山,同一条路另一端出山,那就是没错。卫正指挥单喜去车上坐着,他自己来带路,转头看坐在车上甩腿的汤圆,“把拂尘给我。”
拂尘白毛环着卫正的脖子,卫正脖颈里有点出汗,都两个时辰了,还在山坳里,卫正心里有点不祥之感,偏生他力有不逮,能感觉到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毛,低声说:“别不和我说话了,也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都是我的错好了吧,你听见就指引我们走出去。”
结果半个时辰后,卫正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瓦屋在南面,他低头一看就是一背的汗。卫正直觉得不可思议,转头朝躺车上睡着了的单喜吼道:“别睡了!下车!”
单喜被拉扯下车,还一脸的懵懂。
卫正有点怒了,问他:“你指的路没错吗?怎么出不去,绕来绕去都在这个地方,你们这儿真的没有第二条路?”
单喜睁着倦眼,勉力走前走后地四顾一番,喃喃低语:“真的是……怎么还在这儿……”
看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卫正啐一口,扯着拂尘手柄一拉,差点把自己勒死,赶忙松手,顺过气来,知道也不能怪单喜,郁闷道:“好像中邪了,先回去,我想想怎么办。”
单喜“哦”了声,又对卫正道歉。
卫正没理他,坐到车上赶马车,汤圆拿着狗尾巴草,趴在卫正肩膀上,拿狗尾巴草搔他的脖子。
卫正一巴掌把她拍到后面去,没一会儿汤圆又死皮赖脸贴了上来,呵呵地笑。
“住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啊,山明水秀的,日子那么长,就当玩儿了。”
卫正闷着不说话。当初遇到乐问,他什么都乐意跟他说,现在对着汤圆,也不知道是不是起初就是敌人的缘故,但从感觉上说,卫正并不想什么都告诉她。汤圆也不以为意,坐在车上继续欢快地荡着脚,哼哼着小曲儿,跟郊游似的。
等回到屋里,卫正便迫不及待地拿着耳麦到院子里跟简清吾隔空音讯。
简清吾那边声音闹得卫正的耳朵差点爆炸,他好像在酒吧里,还是那种跳贴面舞而不是听小情歌的酒吧。
简清吾响亮地打了个嗝儿,大声道:“师弟,想师哥了吧!”
“想个头!我迷路了。”卫正有点儿郁闷。
“不是带了指南针吗?”
“指南针也不灵了,我在个山坳里,只有一条路进山出山,但走了两个半时辰都没能走出去,一直原地打转。我这是遇到鬼打墙了吗?”
“也许是。”简清吾漫不经心道,“如果那样你只有等外面的人进来救你了。你是一个人?你带的拂尘呢?也许他有办法。”
“他现在就是把拂尘。”卫正没好气地说,扯了扯脖子上的白毛。
“啊,Tracy,你怎么来了,我的王妃,跟我跳支舞吧。”简清吾的注意力都被晃过去的红色舞服吸引,他抓住那女人的手,一把将她带入怀中,摘下耳麦塞进裤兜里。
卫正这边“喂”了七八声,就知道简清吾是去泡妞了。他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像只猿猴吊着两条长臂。
卫正简直想死了。
单喜怯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要不道长再歇一晚……我热了点米汤,道长喝一碗吗?”
屋门口倚着的汤圆已经在喝,两眼亮晶晶的:“还不错,养颜的哟。”
就他一个人在着急,而且急还没用,卫正站起身,叉着腰在院子里来回绕两圈,焦头烂额道:“来来来,给我也来一碗。”
米汤里放了一点糖,喝着甜丝丝的,也不是很甜。卫正心头好受了点,皱眉望着上头那条路,必定有什么东西作怪,但那东西留他们下来是想干嘛?吃了他的心助长修为?他才几年的修为啊,吃了也白吃。
卫正不怀好意的目光让汤圆警惕地放下汤碗:“你干嘛看我?”
“妖怪如果吃了妖怪的内丹,会增加修为吗?”
汤圆撇撇嘴:“会啊,但也可能五行相冲,或食用的妖修为太低,承受不住内丹,爆裂而死。要不然我早就打那木精的主意了。其实你不该杀了他,他是只好妖。”
卫正哼了两声:“他可挖了谢锦亭的人心。”
“谢锦亭本来就要死。”
“人死后虽无知无觉,但为什么那么多人还是求个全尸?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抚慰,你不懂。”卫正嘬着米汤,望向群山,要不翻山出去。但此处的山不是很好爬,峭壁如同刀削,要先爬上个十多米,才有植被,还是矮植被,不知道山上有什么。
卫正想了想,也许对方是图那颗内丹?如果是有所图,必然要现原形出来求他,早晚问题而已。这么一想心内稍安,把空碗递给一直在旁小心翼翼窥他脸色的单喜,卫正摆了摆手:“看来只能住着了,放心,我还是房钱照付,但不能出去,早晚要坐吃山空,酱菜还多吗?”
“做了一大坛子。”单喜小声说:“我开的伙食不太好……”
“有饭吃就行。”卫正一时间不想说话,打发单喜回屋里去,他把拂尘拿在手上,白毛拖地。
“你再不出现,我可要用你挠鼻孔了!”卫正咬牙道。
其实他很不想用拂尘挠鼻孔,毕竟很痒。卫正做好了打喷嚏的心理准备,刚把白毛对准自己的脸,忽然间一声暴雷。
卫正闻到了焦味。
他的头发焦了,黑烟里出现了他熟悉的人形。
卫正哭笑不得地捋头发,鬓边额前的头发触手便化成灰。
“欢迎回来。”卫正拍了拍手,站起来,顶着张乌起码黑的脸低头注视乐问。
乐问冷冷看他。
卫正突然伸出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高兴得想跳舞地大声说:“欢迎回来!Come back my baby!”
乐问的头埋在卫正怀里,半天没动,过了会儿把他一把推到一边,盯着坐在屋檐底下的汤圆,一只手里白光闪烁,他抬起手,像要发射冲击波把汤圆炸成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