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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小荷 番外 ...

  •   "笑儿,乖,我们在这里等,爹爹会回来的,我们等."
      穿着淡蓝色衫子的女子温和浅笑,夕阳下,站在低矮的房前极目眺望,她对着右手牵着的幼童说,然而眼神却始终未曾变过.
      这或许是我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
      我的母亲住在江南的小城,面容姣美,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脾气温顺,然而她十八岁时却未婚先孕,父母严惩都不肯说出孩子的爹是谁,后来被赶出家门,受尽奚落,沦落到替别人洗衣来维持生计的地步.这本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很多人身上都发生过同样的故事,然而这承受灾难的人是我和我的母亲,所以对我来说,有不同的意义.
      我叫小荷,小名唤作笑儿,母亲说我出生时没有哭,而是笑,把产婆吓坏了,说我是妖孽,要母亲扔掉,可是母亲看这个孩子实在可爱,加之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便独立艰苦地养了下来.我从小时,便有很多人在我和母亲身后指指点点,我不懂,母亲不在乎,似乎她生命中所有的勇气都起源于那一场抗争,从此,她坚强了起来.
      我与所有的人都不同.
      我从听得懂母亲说话时母亲就重复地对我说这一句话,她的眼眸里放着奇异的光彩,是鲜少见的.我为了博她一笑,不懂也只能竭力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点头,于是她便笑了,温和而淡雅,我一直痴迷的笑容.
      我依赖母亲,所以在日后辨别人时也常常用他们的笑容来作定论,我知道这样很片面,很不明智,就我的身份,我的处境来说,会给我带来巨大的灾难,但我一直是固执的,我从小就很固执,决定了的事,哪怕关系生死,我也没有后悔过.
      母亲一直在等我的父亲,可是她没有等到,我时常看着她在夕阳下的背影,会陷入深深的迷惘,母亲窈窕的身影被夕阳融在翠绿的遮掩之中,那么安好静美,仿佛也是一副久远的画,我舍不得,也放不掉,所以以后的母亲被我列入禁区,我不许自己想起她,也不许别人问起她,那是我的梦魇.
      我五岁时,大雪分飞的天,我头一次看到血淋淋的画面,没有血,只是人心的残酷,我看着他们把母亲拉走,母亲脸上绝望的表情,深深刻进脑海,连带着那些人脸上冰冷的笑容.
      我好恨.
      我从五岁时懂得恨这一种情绪,却不知道该怎样将他命名,我冲上前,对着那个拉着母亲手的男人的手腕狠狠咬下,他痛的缩手,我想要拉着母亲跑,可是母亲的身体沉重,我不可能拉的动,我想要对母亲说,可是我看见她的眼光呆滞,看着她面前的人.
      我认得的.那是我们这一带很有名的女人,经营青楼,下手狠辣无情,被她盯上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脱.
      她看着我,眼里饶有趣味,她说:这样的孩子,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把她和这个女人一起带走吧,或许她会比她母亲还成功.
      我便这样和母亲被他们一起带走,出乎预料的,我没有下意识地反抗,似乎那一刻已经预见了宿命.
      那天的雪下的分外白,白的仿佛掩盖不了任何脏污的痕迹,我不知道她跟母亲说了什么,从那一天后,母亲从此变了个人,卖笑,卖身,谄媚求欢.她唯一没有变的,是闲暇时间还在等,等那个人,我的父亲.
      她做那些事时从不避忌我,我也只是静默的看着,我不明白我能够做什么,我从看见那个女人诡秘的笑容时,我就知道,我做什么都是给母亲添乱.
      母亲有客时,我待在她房间,和她与那些个客人只隔一道帘蔓,我听着里面细碎的呻吟,还闻着飘出来的脂粉香,我那么厌恶,却无处闪躲,过了很多很多年,却仿佛已经习惯,麻木而无动于衷,客人来时,会逐渐将目光从母亲身上飘到我身上,我没有感觉,只是静默的.
      母亲开始呵斥我走开,我不走,对着那个客人展颜一笑,他眼中有眩目的神采,我对着母亲挑衅似地笑,看见她的面孔煞白.
      他放开搂着母亲的手,走近我,揽住我的腰,那一刻,我听见一声嘶哑的"不",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这声不给撕成碎片,我恍惚一瞬,刀子歪斜地插入他的心.
      他倒下,血喷涌而出,我染了满手的血,心里却莫名的快意,那妖异的色彩逐渐染红了整个房间,我转过头,看见母亲哆嗦的嘴唇,她指着我,说不出话,我不屑于辩解.
      "笑儿......你......"她多年来终于叫出我的名字,我没有说话,或许已经忘记说话的功能,她最终平静,迅速收拾了细软和金银,她简短的吩咐我:"你走."
      血的腥甜味飘散在空中,我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袱,却没有走,底下仍是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可我知道,母亲会面临着什么.
      "不用管我,我这一生都被误尽了,笑儿,这包袱里面有一封信,信里有你的身份,切莫轻生,要照顾好自己."
      她说完这句话,打开门,神色从容,将我从门口推出去,我顺从了,走出青楼的大门时,我听见一声尖叫.
      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能做.
      生于世中,我太早的懂得,女子只是男人玩物,或者工具,可我好不甘心,我的母亲,她从那样安好的女子变成了幽怨的绾人,这一切,都是我的父亲一手造成,我只是恨,用我五岁就懂得的情感决定去找父亲,为母亲讨回来这些年所付出的一切.
      我在苏州逗留了一段时间,听到母亲即将被斩首的消息,也只有静默罢了,我知道那个客人是谁,是苏州一家福商的儿子,他们家与官府有交情.
      我去看了母亲斩首,她头发散乱,衣衫破旧,可是神色却突然变的像我五岁前一样,她依旧安静的眺望远方,我不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还在等.
      刀起,凌厉的弧线.
      血喷涌出来,人群惊叫一声,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我的手一下子撰紧,指甲陷入肉里,然后张开,离去.
      我直达北京,费尽心思成了参选的秀女,进了宫中,我在众人眼里一直都是傻乎乎不解事的模样,可其实我什么都懂,但我不愿表露过分的聪明,在没有接近那个人的时候,我只愿平平凡凡.
      然后我遇见了她----如瑟.
      那时夕阳微敛,她穿淡蓝色衣衫,从门口踏进,唇边淡笑,微俯下身,对不小心撞到她的人说"不要紧",那一刻,我听见瓷碗摔碎的声音,我几乎叫出了母亲两个字.
      可我没有.
      我不动声色地和她接近,发现她是和我相近的人,她幼年时也必定经受过什么样的遭遇,她眉宇间的淡然全不该这年龄的女子所有.
      她是很聪明的人,却过分张扬,终于惹来大祸,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不过对我来说却是福.她成了皇上名义上的女儿,说起来不过是一颗棋子,但也有我接近她的理由,我知道她会来找我的,这是一定的事.
      我见她时却以外见到十四阿哥,那时他见她的神情,倒也什么也没有,只似乎是小孩子间的斗气.我进了房子,却见着原来她屋子里还有一个婢女,初见之下,几以为天人,可更另我在意的却是她的眸子,光华流转,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从那时开始为如瑟悲哀,我想她从未看清过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却都在算计她.
      我虽不会伤害,却依然有目的.
      我们三人住来一起,时而有阿哥来访,倒是一段平静快乐的时光,真正风雨欲来时,是康熙四十七年.
      若姐姐终于行动了,塞外之行,她把她推进深渊.
      这是我早已预料的结果,可是亲眼见到决裂,却无法维持淡漠,母亲死后第二次感到心伤,是为了一个和母亲相似的女子,尽管她们性格,神态,都不一样.
      却只为了那一日的惊鸿一瞥.
      我看着她笑,终于决定自己该做什么了,是的,我不懂她,这女子心里有许多微妙的情感,我或许会帮她选择一个她不愿意走的路,可是,我决定的事没有回过头.
      我和童舒合作让她失了忆,将她送出皇宫,而我自己,去了童舒那.
      彼时他已经从小小的乞丐成了这一带有名的商人,我不喜欢商人,是商人的手把母亲送上断头台.
      可我喜欢他.
      那么分明的情感连如瑟都觉了出来,他却只是无动于衷,我从未这样依恋过一个男子,他是第一个.
      他有和我相似的身世,他父亲也是辜负他母亲的人,不同的是,我的父亲不止辜负,或许已经根本忘了,而他的父亲,因为牵扯上了文字狱,而来不及接他母亲.
      他还是比我幸福的.
      他是罪臣之子,却还是大胆进了宫,不会有人不去查他的资料,可是他在堵,把赌注全押在了如瑟身上,结果,他成功了.
      我知道他对如瑟的心意,不止是报恩这么简单,我却无所谓,其实我听到了他对如瑟所说的话,但那时心里并不觉得怎样,一方面觉得当然如此,一方面是我小时预见宿命的本能,我坚信我们之间的线还没有断.
      我对他说请把如瑟送回老家,其他并没有特别的要求,当他看见我的神情时愣住了,不过他还是轻轻颔首,我看见他眼里有不多见的哀伤.
      你在哀伤什么?是哀伤我的纯真也变了,还是哀伤如瑟?不知道,可是人心的虚虚实实,我们看到的都是表像.
      他把秦淮楼送给我,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只默许般点了点头,我用那个女子的手段来整理那个楼,心里也不过是好笑:竟又是一个轮回.不管你讨厌的还是你喜欢的,都避不过.
      我过了一年多的安生日子,竟没想到十四竟把如瑟又重新带了回来,我看见她时也还是平静淡漠,我对她说:请信我.
      其实说这句话时内心也实在惶恐的很,我不知道自己的可信度有多少,我看见她疑惑的神情,然后她摇头.
      只好撒手,我为她做过一次选择,可是她命中注定断不了这些纠缠,我唯有等她断了.
      我从来都是旁观者,因为入了局,会被迷惑,而认不清自身.
      可我并不是没有入局.
      如瑟回来,我和童舒这些年培养的默契在那时被打破,那一天他来我这,却什么也没说,沉默.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觉得心里淡稠的伤.
      我知道,你心里喜欢如瑟,她这样的女子,很少有人不会被她吸引,但是你心里除了她真的谁也放不下吗?我不信,从来就不曾信过.
      我对他说,眼里只是沉郁的镇静.
      他眸子里流露的复杂情愫,我没有去深究,他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可这三个字,又有什么用?我承认我没有为你付出过什么,所以你什么也不欠我.
      男女之间的爱情真是虚妄,或许我并不懂什么感情,只是我得不到的东西却拼命的要,就像柳若一样,我与她,又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不顾一切地站起,阻了他的路,我从身后抱住他,手里拽着他淡青色的袍子,阳光打在上面,像是细碎的流金.
      龙延的香开始在房间里缠绵入骨的流淌,我感觉他在极力克制,我强硬地将他转过身来,脱掉自己的衣服.
      一层,一层,透明的青纱,似乎是泪.
      我在堵,堵我放弃最后的尊严,可不可以抓住一点.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我伸手去褪他的衫子,他惶急地推我,手指在我的肌肤上一触即回,滚烫,我不管不顾地咬住他的唇,咬断了他最后一点理智.
      那之后时间变的虚无.
      我的记忆里回到遥远的年代,我坐在帘蔓外,听里面细碎的呻吟,一点一点,酥麻入耳,可我那时什么也不懂,等懂了,已经习惯,而我现在,自己在做这样的事.
      是不是也可以习惯.
      等我醒来,他已经穿好衣衫背对着我,我听到下面如瑟的声音,知道他不过刚刚醒,我推开窗,让香散出去,然后如瑟上来了,她见着童舒,一愣.
      我们三人之间的气氛既不尴尬也不显得舒畅,童舒起身告辞,我看着他躲闪的眼,心里就像被谁狠狠抓了一把,喘不过气.
      你什么时候来.
      再说吧.
      他用模糊语气给我一个模糊答案,我不知道他要不要负责,我转过头,看如瑟差异的神情和那支竹笛,心里深深一动,我怀疑她恢复记忆,可那时候思绪混乱,已经无法维持清醒,她看到我书桌上的长干里,是童舒翻的,然后她开始唱一首歌.
      我没有听过,她的嗓音低低的,仿佛是梦呓般的语气,我和着她的歌奏曲,却不成曲调.
      心已经乱了.
      她离去了,我如果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会多留她一段时间.
      康熙五十一年,太子二废,十三阿哥被圈禁.
      这是多么惊人的消息,可我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反应,我想起那个有爽朗笑容的男子,想他被圈禁在那里,心里想必很苦.
      可也只有这么一点想法,我更多关注的是如瑟.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恢复记忆,也不知道她恢复记忆后会不会恨,我想她不会,她这样的人,很容易被背叛,可是更容易原谅.
      那段时间如瑟经常来我这住,童舒再没有来过.
      我想起上一段时间我们在九阿哥府邸发生的事,我那么歇斯底里,编造了一个谎言让他痛苦一辈子,只是想笑,却又有沉沉的悲哀,为我的父亲悲哀.
      其实柳若的身世是我编造出来,那故事的真实主人是我.可当时他情绪太过于激动,竟辩不出那最大的破绽.我说若姐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我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样无缘无故就被我骗了,他日后反应过来,又会是怎样的滋味.
      就这样人心动荡的过了两年,如瑟再不肯回宫,曾为了秋蝉的事和我争吵,我想她不懂,其实死是一个归宿,爱上童舒的女人结局都不会好,我是第一个,也只能是唯一一个.
      康熙五十三年,我见着她和十四一起归来,她闭着眼靠在他身上,眉间不宜察觉的哀愁,可我想,她心里那时,应该会很幸福.
      也只是猜测.
      他们离别,他让她等他,她也不过是点头.可我那时就开始想要流泪,我想起母亲,她一直等,可最后什么也没等到.
      可我知道如瑟不会等,她会走.
      我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一直到她最后做了决定,我们连夜起程,她不知道为什么竟能调开城门,我们从此离开了京城,我最后一眼回望这个城市,这里有让我牵挂的两个男人,可我在他们心中,想必也是无足轻重.
      不如断了好,我在奔驰的马背上一直喃喃念着这句话,其实我哪里是劝如瑟,我从头至尾,都在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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