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了无沧桑意》桐玺夏延

6、006

　　01 番外·小荷篇

　　七岁的时候，生我的娘亲得病死了。其实我对娘亲的样子记得并不是很清楚，我只记得她身上又很好闻的味道，她教我做的鲜花饼十分好吃，她唱的歌谣很是动听。
　　娘亲死后，我那个烂赌鬼的爹爹便将我卖给了隔壁村的“刘大善人”。“刘大善人”又把我卖到了镇上的销金窝，再而后几经辗转，我便被卖进了极乐教。
　　那时候我还不懂极乐教是什么，和同龄人相比，我那三拳两腿就和戏台子上做杂耍的没有区别。
　　她们说，练武得从三岁就开始练，不然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成就的。
　　我也没有指望能有什么成就，我只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只有我活了下来。

　　十五岁那年，我被分配了一个任务。
　　她长得是真的很美，美到不可方物的那一种。教主说，要我以后好好伺候她。他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作“寻”。
　　我很惊讶。
　　我当然知道她并不是“寻”。
　　极乐教的所有人都知道，教主这一生曾有过一个挚爱的女人，一个叫“寻”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呀，十年前就死了。
　　但她好像并不知情，她似乎失去了记忆。
　　起初我是有些怜悯她的，一个失去记忆的可怜女人，所得到的一切都不过是在做别人的替身而已。所以我想努力待她好一点，至少我想，如若她有一天知道了真相，至少有一个人是真的对她好过的。
　　不过后来，我发现事情好像并不如我想的那么简单。她确然失了忆，却一点都痴傻，也许在她的记忆深处，她早就预感到了什么。她只是没有说，她只是刻意的在回避。
　　因为，她喜欢上了教主。

　　我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好下去——如果那个叫玉彤的女人没有出现的话。
　　他们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就那么几个人就敢闯极乐教。从我入教至今，只见过青剑派那个叫楚问的人，来去如入无人之境。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或许真的是个大高手吧。但至少这个叫玉彤的女人，没有那个能耐。
　　我下了死令，不准让她们见到她。
　　可是这个命令竟然还是出现了偏差，大概是天意吧，她见到了玉彤。
　　我只能杀了玉彤，其实本来我是可以放过她的，谁叫她自己非要走进这个死局？
　　她问我是不是非要如此？
　　我全然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害怕她找回记忆，害怕她想要离开，害怕她离开以后，我们便今生再也无法相见。
　　为了留下她，我不惜亲自动手。
　　我把一切，都推给了“规矩”两个字，我从来没有像这一时这一刻，这么喜欢这两个字，可以让我蜷缩在它们身后，而不去捅破那一层薄雾般的窗户纸。

　　如果不能明着守护的话，那就让我藏在你的身边吧。
　　直到——
　　我再也守不住你的时候，我至少——
　　会让你活着离开。

　　02 番外·寻篇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
　　你是站在神坛上的男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杀死他？真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我知道你只是厌倦了，所以躲了起来而已。
　　没关系，那就让我替你“活”着好了，我会活成你的样子，替你守好极乐教。那些害过你的人，我会替你一个一个的将他们都杀掉。我知道这茫茫众生，无人可解你意，我会让这世人，从此以后都向你俯首。
　　可是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就是不回来呢？
　　我做了这么多许多，你看不见吗？
　　是我做得还不够多？
　　那我就去杀更多的人，反正那些蝼蚁一样的人，根本就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
　　不，他们不配和你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或许是我等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

　　直到那一天，我在清理威风堂那些杂碎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她……长得很像我呢。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跟威风堂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长得和我这般相像，但我很清楚，她一定有接近我的目的。
　　也许，是想杀了我？
　　他们真的是太愚蠢了对不对？可笑到竟然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杀了我。如果这样就能杀了我，那岂不是辜负了你当日传我的断魂曲和追命银针了？
　　我把她带了回去，喂她吃了忘忧药，就让她住在我以前住过的寻风小筑。我为她画了远山眉，就像当初你为我画的那样。我还把我的洞箫送给了她，教了她那首你教我的曲子。起初我还有些担心，她或许学不会。不过我真的是运气很好，她学的很快，很快就能和我琴箫合奏了呢
　　但她的性情到底是与我不像的，我可不是个娴静的人，她倒是成天怯怯的。可就是这副怯怯的样子，还挺惹人垂怜的呢。我不禁在想，要是你的话，你是不是会更喜欢这样的我呢？
　　你一定不知道，我偷偷的做了一身嫁衣。那嫁衣上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自己绣的，我每天都在想着，等你回来，我就穿上这一身，嫁与你。
　　我把嫁衣送去了寻风小筑，让她在你寿宴的这一天穿上，我还叫人抬了八抬大轿去。我们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我都要做一遍。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替身呢，如果不是她想着要逃跑的话。
　　寻的一生都是你一个人的，生为人，死作鬼。
　　寻，怎么可能离开极乐教，离开你？
　　这是背叛，这个可恶的女人，她不配成为我的替身。
　　一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人，抹杀掉就好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派去的杀手，宁愿自己死，也要把她救出去。
　　呵，都是贱命。

　　03 番外·楚问篇

　　楚问还能常常想起来，他和江令的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年。
　　那天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他误入了一个山谷，那山谷吧，漫山遍野的桃林，很是好看。但更好看的，是山谷那一面是湖。那湖是真的清澈见底，他从没看过这么清澈的湖水。
　　比湖水更好看的，是湖里的人。
　　那人从湖里钻出，就像出水的芙蓉一样，面容精致的令人窒息，当真是个美人儿。那人身上的衣衫尽湿，印出平坦的胸膛。
　　原来是个男人。
　　彼时的楚问尚是个浪荡狂生，只觉这人有趣，便有意与之结交。他掷了一壶酒去，那人豪饮了一口，却道那酒不醇，不日他的酒好。于是他也掷了一个酒壶给楚问，好酒壶，好酒。
　　那酒壶一掷，便让他留到了今日。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互相的名姓，很有些英雄莫问出处的意味。其实又哪里会当真不知呢，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毕竟有的事若是说破了，便连朋友都没得做。
　　直到两年后的某一日，他来寻他，却浑然不知带来了一条大尾巴。
　　以江令的身手，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可错就错在，挥剑的那个人是楚问。
　　他们是交过手的，从未有过胜负。每一次他们都会打到天昏地暗、精疲力竭才甘心，打完了便痛饮一夜，大梦三生。
　　楚问总叫嚣着，下一次，他一定赢他。
　　他赢了。
　　他的长剑刺进了他的血肉和骨骼，不是他真的技艺进步了，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还手。
　　他从黑风崖上落下下去，他飞身追了下去。
　　江令说：“幸甚识君，此当无悔。”
　　江令推掌而出，他与楚问便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落去。在楚问的眼里，江令最后落入了黑风崖底的湍流里，迅疾的流水很快将他淹没，但是水花翻起时那血的颜色看来是何等触目。
　　他也不信他会就这么死了，但他只能当他已然身死。

　　那个叫寻的女人，从前他就知道。
　　那女子芳华绝代，是多少男人的梦寐以求。可她是江令的人，是极乐教的人。
　　他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却不知她可以为了江令做出几近疯狂之事。是要有怎样深刻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全然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他奉劝过她，但她诚然不听。她固执的认为，只要她将“江令”的名字传扬的足够远，她就一定能得到江令的再次出现——拿怕，只是为了来阻止她。
　　可是楚问知道，江令不会在意这些。
　　他有他的八千里路云和月。

　　楚问看到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内心是掩盖不住的狂喜。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就是当他往那高台上一站，他不必说一言，他便知道那是他。
　　他的修为又精进了许多，楚问不禁环顾了在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他哂笑，即便这些人联手，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的长剑在低吟，那是久别遇故知的兴奋。
　　他们交了手。
　　除了最初他说了一句“你来了”，此后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剑客和剑客，自然只以剑论道。
　　江令的剑告诉他——
　　他会背上所有的罪与孽，生与死、爱别离，他们从此不再有缘。

　　然而纵然武功盖世，也终究是有什么东西事是敌不过的。比如命运。
　　那个叫鸦千的小丫头成了这场胜负的关键，只是她到底是不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恨错了人。
　　也好，她也终究不会知道——
　　她爱错了人。

　　爱有尽时，
　　恨有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