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诀》楼重九

2、忽如一夜春风来

　　由于我的轻装上阵，我的行程还是很快地。

　　我的所有行李只包括几件破旧衣服，一封师父写给三师兄的信，一个给三师兄的锦囊，三支代表世外山掌门信物的竹签。不要小看这三根竹签，它就跟皇帝的圣旨是一个道理，还是让你自己写随便写旨文的。不过，大师兄其实是想让我到民间去物色几个世外山的弟子，给师门涨涨人气。

　　帝京坐落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城市——上都。上都三面环水，一面靠山，交通便利，易守难攻，东接古河下游的虞州，西接古河上游的西京，南通过运河与遥池相接，北有北师，一旦有侵略者入侵上都，北师作为陪都，随时等待皇帝撤离，驻守在此。

　　而遥池作为南方最大的、最繁华的海滨港口城市，亦是我所登岸的地方，我之所以可以很快到家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我基本上是全程水路，从遥池逆流而上直达上都。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其中还包括因中游地段闹旱灾，船只限行而耽搁的几天。

　　虽说我这次下山的最大目的是寻找我三师兄，但总得找个落脚点或者说根据地，我家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十四年未归，或许是上都的变化太大，又或许是时间太久，久到我对我曾经出生且生活过的地方时如此的陌生。

　　我和家里一直以飞鸽传书的方式保持着联络，所以也还知道我爹早已从当年的一个小小的学士升至如今的御史大夫。

　　我凭着些许的记忆和一路的打听，终于回到了我的家——御史府。

　　站在它的门外，忽然觉得门里富丽堂皇的建筑离我好远。

　　“哪来的山野草民，不知道这是念御史的府邸吗，凭你也能进？”

　　我正欲入内，却被门卫拦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那个门卫敬业，还是什么……我只不过是穿的破烂点，又经过几日的奔波，面容憔悴了点，灰尘扑扑了点，但你也不能这么瞧不起人啊！你敢说世外山是荒郊野岭的吗！？

　　“这位大哥，先不说你以貌取人观念迂腐，念御史身为我朝御史大夫，就是为民请命，弹劾贪官污吏，提醒君王皇帝的，难道还不能让百姓进谏？这念御史不会是徒有虚名吧！”

　　“你这刁蛮小儿，休要胡言乱语，诋毁我家大人清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呵…你家大人的清白怕是早被你这种门卫败坏光了！”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那门卫右手中便多了一条白刀，只不过刀尖是向着我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刀身就要劈到我，一把细剑突然飞到我面前，我吓得抱住头，只听见刀剑相交的声音和“咚”的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接着“扑通”一声的膝盖跪地声。

　　“小的知错，小的有眼无珠，不知这位公子和少夫人您认识，不知这位公子是少夫人的何许人也？”

　　少夫人？那便是我哥的妻子，我嫂子了！

　　我将胳膊移开一条缝，确见一位清高脱俗的佳人立在我面跟前，替我挡住前面危险，她着一身灰色劲装，背后背着一个剑鞘，虽背对着我，但浑身散发出的气质与气场，却让我很是有好感。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你家公子”

　　她的语调很是淡漠，说完便从我跟前让开。

　　我一惊，抬头望向她，入眼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神态淡然，举止大方，虽有江湖人的英姿飒爽，但却从骨子里透漏出一股高冷的气质，真是难得！

　　更难得的是，她居然看出我是念家二公子……

　　总之，我最后是在对她的震惊和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下被迎进了念府。

　　血还是浓于水滴！我爹娘一见着我，便认出了我，且不带半点怀疑，而我也一眼确定了他们，我觉得我似乎能感觉到那份蕴藏在亲情与血脉间的羁绊，那是无论经过多少个十四年都无法磨灭的。

　　我之前有修书回家，大致说了一下我的归家日期，所以现在待我回到家中，一切已为我安排就绪，我还是住在十四年前住过的“游园”，念府在被改为御史府之后便被皇帝下令大力改造过了，扩大了面积，也修改了风格，可唯独我的游园还是如以前那样，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还是那般清新自然，别具一格，奇怪的是，时隔这么多年，我依旧记得它当初的模样。

　　当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爹娘，谢谢你们，还有，我爱你们……

　　接下来，便是我哥成亲这件事的真相了。

　　之前的那位夫人的确是我哥的妻子，但我哥也是常年在外漂泊，鲜少回家的人，所以早在外面与我那嫂子私定终身，但却只让我嫂子一人回来，与家人述说实情，自己却因有事，继续在外漂泊。

　　再说我这位嫂子，她的名字叫做“燕回”，让我莫名想到“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句词，很是别致！据说她是一名江湖侠客，再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我哥这个江湖名医救过一次，两人暗生情愫，最后便私定终身。

　　唉！江湖人嘛，向来不拘小节，做事干脆、利落，既然两情相悦，何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

　　但是，这只是年轻人的想法，想我爹我娘这种书香门第出生的人，自然觉得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堂礼毕之后，才能算是真正的夫妻，所以我嫂子虽说进了我家门，但在我爹娘眼中，还不算是他们真正的儿媳呢！

　　看，果真是我多虑了，寄给我邀请函，只是因为我哥已经成亲了。

　　我算是在游园里安顿下来了，当天晚上，我飞鸽传书回世外山给师父师兄报平安时，又一次感到了那个凶兆。

　　果不其然，第二天便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一个晚上，皇帝就派他身边的尉公公来召我入宫面圣。

　　嗯！我山门面儿还是挺大的……

　　作为当朝御史的公子，皇帝要召我，自然不会少了我爹，入宫途中，我爹向我介绍了当今朝政的现状，什么当今皇帝体弱多病，大将军在朝中独揽大权，只手遮天啊！什么太子太傅就是大将军之子，如此做法实则养虎为患，却又无可奈何啦！

　　其实这些我都略有所知，不过，跟我讲这些干嘛？

　　我最后到了皇帝的寝宫紫宸殿，皇帝果然如我爹所说，早已卧病在榻多时了。

　　起初，我并未发现他的用意，只是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帷幔，跪着回答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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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以你的才学，你可以胜任这朝中哪个职务？”

　　前面的问题都是对我生平所学和对我师门的一些询问，我都一一如实回答了，我不解这个问题是几个意思，可我觉得既然是代表我山门而来，就不能给咱山门丢脸！

　　于是，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两个字。

　　“宰相”

　　可能是被我的回答震住了，我分明看见靠卧在床榻上的皇帝背脊明显的僵直，接着就听见“扑通”一声，原本立候在一旁的我爹跪在了地上，神色紧张地向皇帝说什么我还小，在荒山野岭的待了十几年，没见过世面，不懂宰相的含义。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我是个没文化的乡巴佬。我正欲反驳我爹，却听见帷幔中传来的得意而愉悦的笑声，接着我面前的隔着的帷幔被一道一道地打开。

　　我看见皇帝强撑着坐了起来，拒绝了周围宫女的服侍，身上着的洁白光滑的丝绸内衣更加衬得他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如玉，好似透明般。

　　他虚弱得好似不胜衣襟，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再虚弱得时候，都散发着一种不可靠近的威严，让人不敢怜悯。

　　他坚定地说：“来人，赐榻。”

　　于是那个上午，我和晋严，也就是当今圣上，追古溯今，上从天文，下到地理，小到人情世故，大到江山社稷，将我毕生所学都谈了个遍。

　　从他的言语神色中，我看得出他对我的谈论是非常满意的。

　　不错，没给我师门丢脸！得再修书一封回山邀功。

　　第二天，一觉睡到自然醒，我正高兴，总算度过那个凶事，却发现真正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觉得晋严这是有意的，有意弄这么大的阵仗。有意派他身边的尉总管，有意从皇城的正门口，一路穿过大街小巷，从帝京的西区的闹市区，到东区的居民区，绕着皇城转了几圈，才到御史府，有意在我家大门口，把我家上下叫出来，跪前听封。

　　“……封御史大夫念家重游为太子太傅，全权接替还放之太傅的职务，翌日辰时进宫觐见，钦此！”

　　于是，从那天起，整个帝京都知道“念家重游，年方十九，世外归来，凤凰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