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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垂枝(下) ...


  •   鸟儿

      停在小树枝尖尖,

      娃娃

      坐在树荫下秋千,

      嫩叶儿

      藏在树芽芽里面。

      树呀

      树呀

      好开心啦。

      (《树》——金子美铃)

      恬恬软软的歌声柔柔缓缓地飘在林间,滑下叶稍,轻轻地跳过耳畔。

      依着清甜的童谣歌声,男孩绕过一棵又一棵古树,踩着湿软的草地,来到一棵枝条几乎全都倾垂在了地上的老树前,听到那歌声正自疏疏密密的枝条后面流出,驻足侧耳,他用着不会打扰到她唱歌的声调,淡淡试问:“幼希?”

      歌声倏地断了,正在他要伸手一探究竟的时候,柔缓声音再度响起,纯然不受影响的恬软。

      他探出纤白的手指,轻撩开重重树帘,果然看到一个淡淡泛着月光的女孩身影,不管穿着怎样华丽的衣衫,身下的土地多么湿冷,依旧那么率性地坐在地上,就仿佛坐在深宫锦席之上的公主那样自然。

      弯下身一同席地而坐,靠在稍显粗糙的树干上,就着自树帘之间漏下的月光,看到墨蓝天幕上稀疏点缀的几点寒星,耳边听着那恬恬软软的童谣,忽然觉得这一夜,甚至是懂事以来始终摆脱不开的那些烦扰,全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心境从来都没有的舒爽。

      “你喜欢这里?”他问低头不看他的女孩。

      “……”幼希把玩着掌中的笑脸不倒翁,没有回答。

      “我很喜欢呢。”发现她终于侧眼看着他了,他又是一笑,“这里很安静,没有别人,只有我们、树、月亮和星星,很温暖。”

      “你也怕冷吗?”只要有他在,她就不会觉得冷,却从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她一样讨厌寒冷。

      “嗯”,他轻笑着点头,又带着她读不懂的澹然,“我也常常会怕冷。”

      她转身,面朝着他,奉上小手,紧紧地握住他的,然后将大半的身子靠在他身上,久久,才抬脸问他:“还冷吗?”

      “不,很暖。”他的笑隐在月光后面,阴暗的看不清楚。

      她不喜欢这样,总看不清他的脸,就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试着将身子贴得更紧,想要更凑近地看他,原先抱在怀里的不倒翁娃娃却掉了出来,落在他盘坐着的腿上。

      他把娃娃拣回来,拿在手里看。那是个巴掌大小的漆木娃娃,画着黑黑的长发,笑弯了的眉眼,还有一身明红色底的彩樱和服。把手中的娃娃和偎在身旁的她一对照,不由得笑了起来:“和你好像的娃娃。”

      将一只手穿过他的臂下,再靠了上去,四只手缠在一起地点玩着不倒的笑娃娃,幼希轻声地说:“是棘给我的,他还说我应该多笑……可是我不会笑得那么好看。”

      望着身边女孩淡显失望的脸,又凝视手中笑得憨甜的娃娃,心里的不确定感再度油然而生,似乎忽然有了侧重的一边,却还是高低不下的难以平衡。

      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绑了粉蓝色丝带的小小布袋,他拿给她:“这是双叶送你的礼物,因为找不到你,就让我转交给你。”

      “……”默默地接过,握在手里,感觉到里面边边角角的零碎,她看了很久,仍是没有打开。

      她知道椎名双叶,基本上她们两家算是邻居,虽然隔了很远,但还是常常看到她来,而且每次都会提了竹剑追着棘到处地跑……在学校她们甚至还是同班的同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办法喜欢那个女孩。

      靠在他的肩旁,低声轻问:“她……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她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知道”而已,不是么?

      “因为她想跟你做朋友。”想起双叶费了好大的劲才挪进到大厅,却没有找到目标人物的沮丧,他又笑:“她是很认真的……幼希,你有朋友吗?”即使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就是不希望她只有一个人的孤单。

      “有啊,我有朋友的,刚刚那首歌就是她教我的。”她忆起那个每天都带来一大堆糕点,笑嘻嘻分给她吃的女孩,脸上绽开腼腆柔嫩的笑纹。

      为忽然绽放的那一抹纯淡而稚嫩的笑意,他闪了闪神,听闻她有朋友的安心又被另一股想要延续这朵笑容的想望代替,他顺着她的提起那个教她露出笑颜的童年挚友:“那首歌叫什么?”

      “我不知道,小香没有告诉我,我想她一定早不记得了,所以才唬我说那个歌是没名字的。”

      “小香是你的朋友么?”

      “嗯,小香是我的好朋友。以前在幼稚园的时候,我总是被欺负,都是小香在保护我的,她还说要保护我一辈子,只要我帮她喝掉牛奶,到了国小是改成做手工……小香好笨,总是做不好手工,所以每次都会把我的作业抢走当成是她做的。”想起童伴的快乐让那弯浅笑更加显得柔软了,“……可是,现在,我身边已经没有小香在了……”

      她的笑容变淡了,他有些心急地想要把它留住,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说的话:“那首歌很好听,教教我,好吗?”

      仰脸打量着身边稍显得不自在的男孩,稚嫩腼腆的笑容顷刻间,又挽了回来,“好啊,你跟着我唱……”

      被银色月光庇护的樱木林中,隐隐约约听得见恬软和温润的两道歌声,有一阵没一阵地交错起伏,缓而柔,轻而暖地飘盈满林……

      “幼希,你睡了吗?”

      “……没,可是我好想睡呵……”

      “这样会着凉的。”

      女孩从男孩身上爬起,不知打哪拎出一片葱绿色的布料,偎回男孩肩旁的同时,将葱绿大大地打开,密密地将两人的身躯裹在了下面,她抬起的脸蛋笑得很恬,很淡:“这样就不会了。”

      这是手制的和服,男孩撇过脸静静地凝视肩上,女孩闭着双眸的脸,无语。

      “那……”带着浓浓睡意的童音模糊地打破安宁。

      “嗯?”她快睡着时的样子和淡漠一点也搭不上关系,迷糊得好可爱。

      “你会讨厌妈妈吗?”

      “……不,不会。”

      “……我也是。”

      “……”

      女孩和暖的呼吸在耳边微热地轻拂,他侧过身,将她整个抱在怀里,感受着自紧贴的拥抱传来的温暖,在银色的冷月下轻轻吸嗅着她发间的暖香。

      哥哥,就是要保护着这样柔软的妹妹才对吧……即使,她从来也没有那样地叫过他……

      “够了!你还要怎样惩罚我才够?为什么连对亲生女儿祝福一句生日快乐都不被允许?”憔悴的女声凄婉地响在月下,拉开一帘黯色。

      “究竟是谁在惩罚谁?若月?你为她从我身边离开了整整十年的岁月,是谁惩罚了谁?”金属般冰冷的声音压低了质问,只显得颓然疲惫。

      “如果不是你不想要幼希,我又怎么会走,怎么会狠心丢下那么小的谅不管!”女人再也承受不住地跪坐在湿冷的地上,掩面而泣,无法再承受丈夫的禁令还有儿子温冷的生疏。

      男人只是站着,看着她的泪颜,弯下腰用指尖自她的脸上承接住滑落下来的泪珠,沉沉地低叹:“若月……你想证明什么呢?”

      千永若月迷茫地抬脸,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爱你,爱你的全部,可是,请你,不要一再地利用我对你的爱来伤我了好吗?”

      他拥住她,在她的耳鬓低语:“我从来都不是那么坚强的人,你知道的不是吗?我的心只有一颗,无论你要求我怎么做,我都只有一颗心,一双眼,我只看得到你,只想得到你,也只爱你而已……所以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要你也只注意我,我说不出口啊,我知道你很期待幼希的出生,我都知道,可是一个谅已经是我分享的极限了,你怎么能要求我再失去一部分的你?我受不了的……”

      “我……”她哽咽了,泪水停不了地往下落。她知道他是个多么脆弱的人,即使看起来冷漠,但他很寂寞,很怕失去,她是知道的。她因为太想给他爱,想把世间一切的美好全都拿到他的面前,所以她倾尽所有,给他温暖,给他一个家,所以谅的出生,他没说什么,她就以为他是高兴的,以为有了骨肉的联系他就会变得柔软,也会变得安心,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当他说不要幼希的时候,她只知道她的心意被践踏了,只知道他伤了一心只想爱他的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始终不发一言的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他的不安从来不曾减少,在谅的出生之后更加紧绷,深怕她会减少对他独有的爱,而她却在他想要寻求安慰的时候选择逃开,这对他的伤害,让她不敢去想象,她的自以为是究竟伤害他多深。

      她的自私让他一直活在失去的恐慌中,她的自私让谅对她这个母亲的冷淡像是一种惩罚,她的自私让小女儿始终不安自闭,天,究竟她都做了些什么?

      伤害了所有的人,她要怎么办?

      感受着颈项边的湿濡,她的心,静了,痛楚,迟了。

      她始终是为了他而温柔的,过去,现在,将来也是。伤害了所有人,只有他,是她最不愿去伤到的人啊。

      轻轻抚着他刀刻的脸,她缓缓的,叹了口气,然后,坚定地承诺:“对不起,我不要别人,不看别人,都只要你,只看你,好不好?”

      千永和贵将她搂得更紧,像是要揉进自己一般,“好。”

      树帘后,隐秘的月光笼罩下,两个孩子面对着面,即使肢体贴得很近,却恍似隔了一条星河那么的远。

      原来爸爸说她不是“女儿”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想要她,原来“哥哥”始终不对妈妈说话是因为妈妈丢下了他,原来妈妈总是不见她是因为爸爸比她更重要,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为谁所期待的……

      她转过脸,看着男孩温雅依旧的容颜,那上面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的一样。

      “你也讨厌我吗?”恬软的声音淡淡颤着,听着很轻,很轻的难受。

      “……不会……”男孩微微地笑着,温润的眼底却划过黯然。

      可是你也说过,不讨厌妈妈的,“不讨厌”并不等同于“喜欢”呵。

      她也笑着,却是含着泪的,“你……都知道吗?”

      “嗯……”他不愿对她说谎,说他不知道这些教人悲伤的事。然而他却更不知道,诚实有时候比谎言更加地伤人。

      “妈妈不要我了,对不对?”

      她漾着泪光的眼紧紧忍住希冀,那样澄澈悲伤地看着他,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两双眼,像是这一生初次见到一般,相对,默然。

      脚边,有什么东西掉了。

      两人同时低下头,地上,落下的,是一片葱绿。

      就好像是这个秋天的绿意在一瞬间全然褪去了,身边,真的只余下萧索。

      果真是秋天了呵……

      银月和寒星不知何时都已变换了方向,那道恬软柔缓的歌声也不见了踪影。

      男孩独自一人,静静地蹲在树下,看着泥土下隐隐露出的一角葱绿,伸手将深掩的泥土翻开,用沾满泥泞的手自口袋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默默地看了很久,然后放进了那个徒手刨出的坑洞里,轻叹一声,把旁边堆出的泥土全部拢埋在了上面。

      “生日快乐……幼希……”

      迟到的祝福,和没有来得及送出的礼物,都埋在这里吧。

      如果他有那么一双手,他真的愿意帮她把耳朵掩住,让她再也听不到那样许多的悲伤,只要她对他露出那抹稚嫩腼腆的笑容,只要她笑着用手抱住他,问他还会不会冷……

      可是,她的快乐,不是他用手遮住就可以保护的,如果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那么快乐就和悲伤一样,都会被他给挡住了吧。

      只有让她先一步面对,才不会在未来渐渐被不相干的人告知真相之后更加地迷茫心碎……早一点地看到真实,真的那么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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