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野妮

29、第二章

　　唐天宝九年，南诏国起兵攻唐，南诏王阁罗凤领兵攻陷云南、杀张虔陀，南诏之乱爆发。
　　同年，安禄山受封东平郡王。
　　三年后，南诏之乱尚未万全，中原武林中日益壮大的十二连环坞接连惹事，恶人横行，祸害洛阳、巴陵、扬州一带，民不聊生。此番浩气盟前往金水镇，便就是为了十二连环坞之一的天龙寨而来。这归安林中扎营的便是浩气盟众人。
　　营帐中分坐了许多人，似在焦急等待。不大会儿，司空仲平当先而入，众人立即起身，有人领头道：“玉衡坛主总算来了。”说话的人正是王代。
　　司空仲平点点头，侧身露出身后的人，朗声道：“此番同行的还有摇光坛主。”
　　月弄痕朝众人微笑：“我许多年不曾过来，金水镇的大家一切可还好？”
　　“多谢摇光坛主关怀，一切都好！”众人齐声回答。
　　司空仲平又道，“同行的还有浩气盟弟子穆玄英。他是头一次来金水镇，与众位兄弟还不曾见过。玄英，上前来见过前辈们。”
　　闻言，暗香低声嘟哝道：“公子岂是浩气盟寻常弟子可比？玉衡坛主这样说未免叫这些人小瞧了公子！”跟在穆玄英身后的两个侍女暗香、疏影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暗香身穿水粉色衣裙，疏影一身碧绿色衣裙，宛如双生花，煞是美丽。
　　穆玄英听见了却毫不在意，上前几步朝众人作揖，又扬起灿烂的笑容，道：“晚辈穆玄英，见过各位前辈！还请前辈多多照顾！”
　　这些人中只有王代清楚当年穆玄英跳崖、“三阳绝脉”、入宫盗药之事，却也未曾见过这个兴师动众的孩子。如今亲眼所见，穆玄英已长成这样英姿飒爽的少年，一时间愣住了，待回过神来，司空仲平已和其他人走到沙盘前商议。
　　谁料，穆玄英有意落后几步，对王代说：“王大叔，当年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先道一声‘多谢’聊表心意，他日图报。”
　　王代一怔，看着穆玄英的笑颜一时间五味杂陈，却是欣慰道：“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当日的事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于王大叔你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当年大叔为我寻玉泉，这份恩情穆玄英一日也不敢忘记。”
　　王代似想起了什么，幽幽道：“当日的事多亏了开阳坛主……”又道，“不说这些，如今你已痊愈，那便最好不过！”
　　两人相视一笑，都走到沙盘前站定。
　　司空仲平站定后环视众人一圈，道：“怎不见孔真、孙瑜？”
　　此言一出，王代面露难色，旁边一个皮肤黑一些的壮汉道：“哼，娘们儿只会坏事！”声音虽不大，营帐里的人却都听得清楚。
　　王代立即道：“请坛主责罚！属下等常年在外，没了礼教规矩，实在惭愧。”便单膝跪下请罪。
　　月弄痕温和一笑道：“我心知王翰原不是瞧不起我们女子，自不会往心里去。王代你又何罪之有？”
　　王代又吞吞吐吐起来，却不肯起身。
　　王翰实在忍不住，便也单膝跪下，道：“孔孙二人于半月前叛浩气盟，前些日子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报，她二人……她二人……”
　　“说。”司空仲平似猜到什么，冷声道。
　　“她二人叛浩气盟，已入恶人谷。”
　　“什么？”一直规规矩矩的穆玄英颇为惊讶，也忍不住出声。这两人当年与自己也算同生共死过，没想到几年不见却堕落至此？
　　月弄痕也有些惊讶，“入了恶人谷？她二人为何这般想不开？”
　　王代道：“据打探的兄弟说，是因小少林内的……那个人。”
　　恶人谷小少林内住着“从不杀人”的陈和尚，众人皆知这一点。但近两年来，小少林内另一位住客也引起了浩气七星和江湖中人的注意。
　　月弄痕心中已有定数，却神色如常，伸手扶起王代、王翰，说道：“浩气盟中都是江湖义士，没有跪的规矩，你们起来。况且各人的路该怎么走由各人掌握，她们的选择，怪不到你们头上。今日只为商议天龙寨一事，此事缓缓不急。”便看向司空仲平，“司空坛主以为如何？”
　　司空仲平也心知肚明，便道：“摇光坛主所言甚是，眼下当以天龙寨一事为首要。天龙寨在归安林三十里外的龙隐山中，此处孤立无援，只要我等方法得当，天龙寨与十五里外的连珠寨无法联手，远攻近战一番，便可一举剿灭天龙寨！”
　　“咦？”
　　众人都觉司空仲平所言有理，此时突然有人发出质疑声，便一起看去。却见穆玄英面露疑色，似在思考。
　　王翰只当他是浩气盟普通弟子，又看他年纪轻轻，竟然当面质疑坛主，便有几分不悦，道：“穆小兄弟有何疑惑，何不说出来叫大家听一听？”
　　穆玄英却还在沉思，全不理会王翰。此一举，王翰越发觉得穆玄英是目中无人的无知竖子，便毫不客气地伸手要推醒沉思中的穆玄英。
　　可偏偏暗香疏影抢先一步。这二女平日里除了照顾穆玄英的衣食起居，自然也担了保护穆玄英的重任，随在穆玄英身边也好些年了。两人受命于谢渊，又是可人带出来的，十分心高气傲，加之穆玄英性子温和正直、聪明活泼，甚是讨人喜欢，这两个侍女对他越发爱得紧了。一见王翰竟然敢动手，暗香往前一步便要拦。
　　“啊！”穆玄英突然叫了一声，一拍掌。
　　暗香眼睛瞪着王翰，柔声朝穆玄英问：“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穆玄英抬头欲说，却见众人都瞧着自己，气氛也略显尴尬，便转溜着眼睛，低声问疏影：“姐姐，怎么了么？”
　　月弄痕算得上是瞧着穆玄英长大的长辈，早猜到此番前来是谢渊为了锻炼穆玄英，便主动开口说：“玄英少年心性、不经世事，难免唐突，还请众位兄弟多多包含些。”
　　众人见月弄痕为穆玄英说话，便也不计较。司空仲平却反道：“什么话都该在肚子里想清楚了再说，否则平白害人担心。对上对下，礼数都不可废。”
　　穆玄英自知司空仲平在教训自己，便垂首规规矩矩道：“我记住了。”
　　暗香和疏影还来不及为穆玄英打抱不平，月弄痕见穆玄英这模样，心中自然不忍，便问道：“玄英可是想到了什么？”
　　穆玄英立即点头，又瞧了一眼司空仲平。
　　司空仲平道：“说。”
　　穆玄英立即上前，往沙盘上一指，道：“诸位前辈请看，天龙寨地处龙隐山山腰，不奇怪么？”
　　“这有何奇怪？”王翰嗤笑。
　　穆玄英道：“王翰大哥有所不知，我曾登上过雄伟苍山的山顶，在山巅之处一览众山之貌的畅快和震撼至今难忘。自古不少人都爱登高望远，我看沙盘中龙隐山四周皆是青山绿水的美景，倘若我是天龙寨寨主，我定要住在山顶，日日看着群山环绕，这才有指点江山的畅快！可天龙寨却在山腰住下了，莫非有什么缘由，使得他们上不了山顶？”
　　王翰被穆玄英顶了一句，更是不高兴，冷冰冰嘲讽道：“兴许是寨主惧高呢。”他这话一听便是说笑，旁边有两个人听了忍俊不禁，都等着看穆玄英的笑话。
　　穆玄英却也笑了，“王大哥当真有趣！”又指着龙隐山道，“我想问题在这里。不瞒诸位长辈，我在天权坛主（张桎辕）的书房内曾看到过一本山河纪《实地闻录》，根据书中所言，再按照龙隐山地脉走势推断，倘若我猜测不错的话，龙隐山山顶应该是有万年冰雪堆积，冰川覆盖，故而不宜居住。”
　　“哼，你有何证据？”王翰把手臂往胸前一抱。
　　这一问倒是将穆玄英问倒了，想了想，挠挠头道：“眼下还没有。”
　　王翰一听更加瞧不起穆玄英了，哼了一声，大有“早已料到”的意思。
　　“此番进攻天龙寨，全凭你一个无知小儿的三言两语便下定论，倘若出错，众家兄弟为此平白丧命吗？你不清楚就不该胡说！”另一人见穆玄英方才说的流利，此刻又说不清楚，也急了。
　　穆玄英忙解释道：“这位大叔别急，我只是……”
　　“天下山河千万，你纵然真的瞧过那什么地……那书，那书中的记载能与如今形势相比吗？几年过去山河走势就发生变化也不是没有的事！倘若看看书就能推断，天下人依照《孙子兵法》，岂不人人都可打下江山、做皇帝了？”王翰道。
　　“王大哥所言有理，只不过……”穆玄英又道。
　　“你又不与我们一起厮杀拼命，在一旁看着也就是了，怎还口出狂言？当真是无知竖子，不知所谓！”王翰打断穆玄英，冷哼一声。
　　暗香再也忍不住，横身往穆玄英和王翰中间一站，叉着腰瞪着王翰，指着王翰的鼻子尖道：“我家公子说龙隐山山顶有雪，那便就是有雪！你这个人断章取义，还蛮不讲理，三言两语之间对公子更是不敬，可见是个蠢笨无知之人！”
　　“你这女子又是谁？我等议事，你如何进来了？”王翰怒极，却又不愿对女子动手，只好怒冲冲道，“休要在此撒野！快出去！我不与你计较！”
　　“对不住，她是……”穆玄英还未来得及解释。
　　“我是进来照顾公子的，有盟主受命，时时刻刻跟在我家公子左右，以防某些心胸狭窄、无理无脑之人冲撞了公子。如今看来，我更是不能出去了。”暗香把手臂一抱，也学着王翰的姿态耍横起来。
　　“就是！我家公子的武功何其厉害？上阵杀敌还轮不到你呢！他说什么你便听着就是，纵然不对也不必摆出这副嘴脸来，莫非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暗香、疏影两个女子口齿伶俐，又默契十足，因跟着可人、穆玄英见过很多大场面，一贯也是被人好声好气哄着的，自然气势很足。王翰哪里是她们二人的对手，一番唇枪舌剑后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你们！”王翰气得捶胸顿足。
　　穆玄英忙一手拉住一个女子，“王大哥别在意，别在意！她们有口无心，绝不是对王大哥有所偏见！”
　　“我们就是对他有偏见！”二人异口同声。
　　穆玄英连忙朝她们使眼色，“两位姐姐快别说了！”又转头要向王翰赔礼，王翰却已气得朝司空仲平、月弄痕先行告退，出了营帐去。
　　“王大哥！”穆玄英喊。
　　方才其他人一直不说话，此刻月弄痕道：“大家休息一个时辰再议罢。”
　　“是。”
　　待众人散去，只剩月弄痕和穆玄英、暗香、疏影四人。月弄痕对两个侍女说：“劳驾你们去给玄英准备战甲、马匹。”暗香和疏影倒是很听月弄痕的话，立即出去了。
　　穆玄英垂头丧气看了一眼月弄痕，叹口气，挠了挠头，“我又闯祸了。”
　　“怎会？”月弄痕微笑，“我一直未打断暗香疏影，只因我也觉得玄英是世上最聪明大度的人。”
　　“月姐姐你也来打趣我？”
　　月弄痕摇头，转身靠在穆玄英身旁的桌上，悠悠道：“盟主对你的期望极高，此番便是为了历练你。浩气盟与江湖上其他帮派不同，由许多帮派精英组成的浩气盟，力量很大、很强，却也常有这些不可避免的争议，更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从中挑唆各个门派的关系。就好像对恶人谷、十二连环坞，对外，我们是一个整体，同进退，共荣辱。但对内，我们又是这数十个门派的代表。不论是谁，哪门哪派，都不愿在其他门派面前低头损了自家风范。人心难以揣摩，这些东西是你在武王城学不到的。”
　　“我明白了。”
　　“对付一个小小天龙寨，盟主却要我们三人同行，又与这金水镇许多浩气盟义士一起谋划，难道只为给十二连环坞一个教训？非也。”月弄痕说着轻轻伸手挽住穆玄英的手臂，亲昵地说：“还要我们提点你，帮助你，教你如何与浩气盟义士们相处，教你如何面对这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人，教你如何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侠。这只是第一步，往后你要学的东西只会更多，不会少。”
　　穆玄英闻言反而心里不舒服，道：“可我好像做的不好，叫你们失望了。”
　　“我们失望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自己明白你所做之事是否无愧于心。至于王翰他们，慢慢来总会好的，但你要知道，凡事都不可心急。莫说你，连盟主也是经历了许多才走到今日，谁又能轻松容易地就办成一件事呢？总要吃些苦头的。何况，这一点小事哪里又能说失望了？我心里，你总是最好的。”
　　月弄痕总是和风细雨，穆玄英听了自然受用，心里舒服了便一转眼珠子，笑着问：“月姐姐待我的好，我自然知道，只是我蠢笨了些，总叫你们替我收拾残局，心中过意不去罢了。不过你这样说，莫非谢叔叔当年也吃了不少苦头才坐上盟主之位的？”
　　月弄痕弹了一下穆玄英的头，宠溺道：“倘若你还蠢笨的话，天下便没有聪明人了！既然你问起了，我便说与你，也盼你能明白盟主对你的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