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野妮

28、第一章

　　五年后，金水镇。
　　“下雨了吗？”
　　“哎，这老天哪里肯下雨！”
　　“再不下雨，这可怎么活啊！”
　　两个乞丐蹲在屋前，一人手中拿着干硬的半块饼，一人手里只端着一个破碗。两人正说着就看见一个十岁大的男童牵着一个和他一般高的女童，两人一身破烂衣衫，怀里却抱着一个布料华丽精致的包裹。
　　一看便知是外地人，又是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两个乞丐对视一眼，打了个眼色便上前去。
　　“小娃娃，你的包裹里装了什么？”一个乞丐露出咂了咂手指，作出嘴馋的模样。
　　小姑娘立即抱紧了包裹，往男童身后躲。男童虽也有惧色，却还是鼓足气说：“我娘就在前面等我们，包裹里是我娘的衣服。”
　　两个乞丐混了多年，什么都见过，他们这样的打扮，哪里像是有娘的孩子，又哪里配得上用这样一个绸缎做的包裹。此话一听便知是糊弄人的。
　　一个乞丐嘿嘿笑了笑，也懒得多说，凑上去：“借我看看！”说着便已伸手去抢。
　　女童乍然吓一跳，嘤咛一声便要叫。天刚刚亮，街道上人不多，却还是依稀有人路过，这一叫定会引人注意。是以，另一个乞丐一把将女童扯了过去，捂住女童的嘴，压低了声音恐吓：“敢叫一声我就把你和你哥哥拖进巷子里杀了！”
　　女童闻言，吓得泪汪汪看着哥哥，却是真的不敢再出声。
　　男童见女童被勒住，当即要冲上来，却被另一个乞丐反手扭住手腕，纵然挣扎，却因力量悬殊，还是挣脱不了，便叫：“放开我！不许欺负我妹妹！”
　　“哟，还挺有骨气！”乞丐嘲笑，手突然一松，那男童便仰面栽倒在地上，摔得一脸灰尘。乞丐们也没料到会如此，指着他大笑起来。
　　“小风哥哥，小风哥哥……”女童低声抽泣着。
　　“拿来吧！”乞丐一把抢走包裹。
　　“不能给你们！”男童着急地叫。
　　男童叫的同时，女童慌忙抱住乞丐的手臂，央求道：“求求你，大叔，你不要拿走这个包裹！求求你了！求求你！”
　　乞丐狠狠瞪了一眼女童，手一推，女童便连连后退几步摔倒在地，屁墩子一坐，疼得又落下几滴泪，眼睛却还看着那个包裹。
　　“两个小叫花子，逞什么能！好东西先孝敬孝敬你爷爷们知道吗？”乞丐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便要走。
　　啪啪！
　　两声响，一阵风过，两个乞丐分别被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两个乞丐当即大怒，回头去看，却见一人衣衫破旧，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和九个小小的布袋。
　　一个乞丐有些不确定地喃喃道：“九袋长老？”
　　“哼，我还道你们不是丐帮中人。既然认得九袋长老，更是该死！”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棒法直扑面门，两个乞丐还未来得及拔出武器，短短顷刻，双手手筋已被挑断！两人横倒在地，惨叫不止，出手的那人却还不见收手的架势，竟单手将短棍一转，似要取那两人性命！
　　“司空叔叔手下留情！”
　　一道蓝色身影忽的闪身上前，虽未出手抵挡短棍，反倒是嚣张地横身一挡，站在了两个乞丐身前！
　　短棍果真停住！
　　两个乞丐见了这一套招式，若还不知此人是谁，那才真是该死，忙下跪磕头求饶：“求执法长老饶命！求执法长老饶命！”
　　方才那一套“抢、夺、挑、转”的棒法源自丐帮帮主不传神功“打狗棒法”，经上一任帮主尹天赐加入“笑坐决”的心法，成了这一套“逍遥游”。而当今江湖上能使得出这一套逍遥游的仅一人，便就是丐帮执法长老、浩气盟玉衡坛坛主——司空仲平。
　　司空仲平的短棍直指对面一个十八九岁的蓝衣少年。这少年一身绸缎束身蓝衣，蓝色布带束发，一头乌黑透亮的头发高高束起，飘扬在脑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和英气勃发，再配上一双黑亮的桃花眼，竟是个十分俊美的少年！
　　只见这少年道：“他二人已知错，谢叔叔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司空叔叔，这一次你就……”
　　“想逞英雄救人，打赢我再说！”司空仲平冷哼一声，哪里给那少年说话的机会，短棍一削、一绕，朝着少年的肩敲去！
　　蓝衣少年反应极快，矮身一闪，避开了那一招。
　　司空仲平却不是寻常人，早已料到少年会如此拆招，当即跨步上前，短棍在少年头顶一转，几个连续的攻势便如流水般涌出。蓝衣少年连连抬臂去挡，每一下打在他的手臂上，都疼得龇牙咧嘴，乒乒乓乓一顿打，却就是不肯后退一步，愣是如同脚被钉在地上一般不肯退让，全凭两只手臂抵挡短棍的击打。
　　莫说那两个乞丐看的惊讶，那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也愣住了。世上竟有这么痴傻固执的人？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乞丐，平白受了这几十棍！
　　见状，司空仲平却毫不手软，每一棍都是实打实地敲在那少年手臂上。
　　女童看的心惊，见这哥哥与自己是同龄人的样子，长得这样丰神俊秀、气度不凡，怎么做的事这样蠢笨，忍不住喊道：“大哥哥你快躲开啊！”
　　叫做“小风”的男童却已有行动，上前一把抱住司空仲平的腰，喊：“快跑！你们快跑！”
　　司空仲平本是救人，被他们这样一闹，反倒像他才是恶人，心中一阵哭笑不得。他本也无意伤了蓝衣少年，这便收了手，一把扯开小风，短棍握在手里，冲蓝衣少年哼道：“为何不拔剑？”
　　少年龇着牙缩回手，甩了甩手臂，却是笑着：“我心知司空叔叔自然不会为难我，这才敢上前来逞强。况且我又怎敢与司空叔叔动手？”
　　这话倒是中听，司空仲平反手将短棍插在腰后，看着少年问道：“我问你，盟主此番要你随我前往金水镇，是为何？”
　　还在甩手的蓝衣少年一听这话立即肃容，道：“金水镇的天龙寨归十二连环坞统辖，此番随司空坛主前来，便是为了劝他们改邪归正，放下屠刀。”
　　“若他们不肯呢？”
　　少年眼神略一闪烁，忽的又变得十分坚定，道：“规劝无果，倘若他们还明知故犯，我便惩强除恶，扬我浩然正气！”
　　闻言，司空仲平又是赞赏又是无奈地叹口气，说道：“既然知道，为何要为这两个污衣派的人渣求饶？丐帮分舵遍布天下，乃中原第一大帮，帮规道‘凡我丐帮弟子，必以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为己任’，可这二人恃强凌弱，难道不该以帮规严惩？你既然出手想呈这个英雄，我倒想看你如何收场。”
　　少年显得有几分为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乞丐，又突然回头坚定地看着司空仲平，神情显得颇为豪气，道：“方才坛主问我为何不拔剑，我不愿与坛主动手是其一。至于其二，我的剑法之名，乃十煌龙影剑，是唐简大侠传给我的绝代剑术，这剑术在我手中，只为正道而行。挑断他们的手筋，于习武之人来说已是极重的惩罚，罚，是为立规矩和省人心，但若草芥人命，那浩气盟与恶人谷、与十二连环坞的恶贼又有何不同呢？”
　　少年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字字珠玑，一口气说完，那坚定无比的语气衬得他越发正气，叫人看了更平添几分仰慕之情。一时间寂静无声，整条街本无几人，他站在那里，风一吹，他不动如山的身形显得更加顶天立地、豪气万千。
　　“哈哈哈……”司空仲平突然仰面大笑几声，打破了寂静，笑罢，他又拍了一下少年的肩，便往前行去。什么也没有说。
　　待司空仲平一走，两个乞丐感激地几乎哭出来，连连磕头，将头砸的咚咚作响。莫说整个丐帮，天下谁人不知：司空仲平铁面无私，从不徇私手软。今日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分侥幸！
　　蓝衣少年慌忙伸手去扶，“别这样，别这样，快起来。”
　　“少侠今日救了我们，他日少侠有难，哦不，少侠一定大富大贵，一生平安！”
　　闻言，蓝衣少年竟突然笑了出来，露出一口贝齿和一个灿若朝阳的爽朗笑容：“快别这样说，江湖中人，拔刀相助是应该的。”顿了一下，却突然眉头一皱，露出几分教训的神态，说道：“不过二位往后可要严格遵循丐帮帮规，锄强扶弱，再不可欺负寻常百姓丝毫！否则纵然我们不管，丐帮也绝不饶你们！”
　　“一定一定！少侠教训的是，我们一定照少侠所言！再也不敢了！”两个乞丐互相搀扶着便要离去，有一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作揖，朝少年尴尬一笑，道：“我二人不过是丐帮洛阳分舵污衣派八袋弟子，本不配问少侠姓名，但少侠心胸宽广、一身正气，实在叫人佩服！我等今日能得少侠相救更是三生有幸！今日之事，他日对人提起，倘若知道少侠姓名，也好为少侠在江湖上说几句话！敢问少侠高名？”
　　少年一笑，摆手道：“原来是丐帮洛阳分舵污衣派的两位大哥，在下浩气盟穆玄英，幸会！只不过我不是什么少侠，也不为什么江湖美名，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少侠不愧是浩气盟的人！幸会！”
　　待乞丐离开，穆玄英捡起地上的包裹，拍去灰尘，蹲下身递给女童，“小妹妹你的的包裹，拿好了。”
　　女童早对这大哥哥十分崇拜，却还没有少女的羞涩心思，是以立即伸手接过，笑着问：“大侠，你叫穆玄英吗？”
　　穆玄英哈哈大笑，竟然孩子气地挠了挠头，道：“小妹妹你可不要叫我大侠，叫我哥哥！”看了一眼男童，笑道：“你哥哥很勇敢，他才是大侠！”
　　女童问：“小风哥哥长大后也会像你一样厉害吗？”
　　穆玄英点头：“那是自然，他定比我厉害千倍万倍呢！我和他一样大的时候，只会哭。”说罢又灿烂一笑，拍了拍女童的头，道：“你们拿着这包裹实在惹眼，但料想这东西也是对你们很重要的物件，倘若日后有人为难你们，你们便说是浩气盟的穆玄英要你们送这包裹到武王城，这样应该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大哥哥你住在武王城吗？”女童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穆玄英只笑了笑，女童见他的笑这么好看，心想：他可真爱笑啊。
　　男童道：“这东西的确不是我们的。这包裹是半月前我们路过南屏山时，一个粉衣姐姐交予我们，她当时已奄奄一息，似乎活不久了……她，她只说要我们把包裹送到七秀坊。”
　　“七秀坊？”穆玄英心里一惊，正容道：“南屏山的粉衣女子？可知叫什么名字吗？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她没多说，她伤的很重的样子，她只说包裹里的东西一定要交给七秀坊坊主，其他再没多说便……”男童面露惋惜。
　　穆玄英万万没想到，这一个小小包裹和两个孩子竟然牵扯到了七秀坊，沉思片刻后道：“你们可相信我吗？倘若信我，能否将包裹交给我？你们放心，我会亲手交给七秀坊坊主叶芷青。”他也未说明其中缘由，只是简单这么提议。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将包裹递过来。
　　穆玄英惊喜，“你们信我？”
　　女童重重点头说：“大哥哥心胸宽广、一身正气，大哥哥是好人，我们相信你！”女童不会说漂亮话，便照着方才乞丐的话夸赞穆玄英。
　　穆玄英不多说，接过包裹背在身后，站起来拍了拍小风的肩，又塞给他们一些银两，才说道：“金水镇不安全，我此去更是没法带着你们，你们拿着这些银两快走罢，往后找个地方，能养活自己最好，好好过日子。”顿了顿，像是放心不下似的，“若是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去金水镇外的归安林中找一个叫王代的人。就说是我的朋友。”
　　男童犹豫一瞬，还是接了那些钱，点点头，“我记住了。”
　　“大哥哥你要走吗？”女童依依不舍拽住穆玄英的衣角。
　　穆玄英眯眼笑了，浓密的睫毛像是雏鸟身上的绒毛，软软的，密密的，朝女童挥了一下手，“我要去打坏人的屁股，就不和你们多聊了。咱们各走各路，后会有期啦！”
　　女童十分不舍，却找不出理由来留下穆玄英，又急又气，泪汪汪憋了半晌，却还是只能看着心中的大英雄离开。而小风则已将穆玄英的一言一行牢牢记在脑海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我也要像穆玄英一样！
　　做浩气盟的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