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洗冤录》洋葱头大脸猫

3、客栈奇诗

　　正是满带肃杀之气的深秋，建阳镇街道只有稀稀疏疏几人匆忙走过。上个月发生的刺杀案让建阳镇商贾的一腔期待统统落空，随后而至的大批官兵和朝廷派来的代天巡回使封住了明月湖，也封住了商贾们的财路。为此，建阳镇的市易萧条异常，连带着镇民都躲避于家中。

　　镇外的官道上，一白马一黑驴一前一后缓缓而行。为首的高头大马上骑着的是一位英俊青年，丰神俊朗，以孤松喻其神，以傲竹绘其骨也不足为过。一身最普通的素衣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一派朗朗清神之气来。

　　与白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面那头活蹦乱跳的黑驴，时不时地拿头顶着前面一派沉稳大气白马的屁股，惹得白马忍不住死命甩着尾巴。黑驴上坐着的是一个小童，抱着驴脖，一脸隐忍之色，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黑子，别闹”。谁知，那黑驴听了主人的连声叫唤，跳得更欢快了。

　　这时，白马猛地一个回头，一头将黑驴拨得往后踉跄数步。黑驴背上的小童此时才松口气，朝那青年到：“韩大哥，建阳镇到了。”

　　韩子昭朝城楼看去，城门上建阳镇三个大字在漫天漫地的飞沙走石中有些模糊。立于镇口处，竟不见一个路人，只有全身披甲的守卫战战兢兢地立于门口，各个挺直背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一反平日散漫的姿态。

　　一马一驴在守卫们戒备的眼神中朝着城门走来，还没到城门，为首的士兵便拿着刀，利落地将他们拦了下来，一脸狐疑地盘问着他们。

　　这剑拔弩张时刻，这些小头目更是觉得自己一颗脑袋挂在腰带上，生怕出了一点纰漏。

　　“什么人？”那个小头目厉声喝问。

　　谢云湘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没想到过了两个月，这件案件竟然越闹越大。

　　韩子昭不慌不忙道：“这是我们的路引。”

　　小头目接过路引，又盯着两人，韩子昭一身好皮相让他微微缓了口气，问：“从哪里来，来建阳镇做什么？”

　　“小民来自京城，来此是为了采办医药。”韩子昭一派正人君子，撒起谎来却是顺手拈来，极为顺溜。

　　小头目这才释去了几分怀疑，建阳镇倚着横屏山，药种丰富，确实会有很多医者前来此处寻药。

　　正要进入，又听得身后清脆马蹄声伴随着小头目嚷嚷声，转头一看，却又是一人跟着进入城门。初见这人，谢云湘几乎要击掌赞叹。

　　回马银枪，翩翩少年郎。那少年一裘银白锦衣，傲然立于门口，睥睨着那小头目，神情十分倨傲。连带着他身后的白马都高傲地抬着头，不耐地朝士兵喷着响鼻。

　　谢云湘细看这少年，发觉他与时下京城公子相差甚远。圣上重文轻武，是以京中王孙贵冑多偏文人之气弱，像韩子昭这般文武双全的已是难得。而这白衣少年锦衣下，可见肌肉起伏的流畅线条，蕴含于其内的力量几欲迸发，却偏偏又不令人觉得此人是个粗莽大汉。

　　韩子昭和谢云湘不欲多事，不再停留。只是，谢云湘还是禁不住看向韩子昭的白马：“那匹马比起韩大哥的千里雪也不遑多让。”

　　“一点红驰名天下，奔若迅雷，自然不是凡物。”韩子昭赞了声。

　　谢云湘回头看去，那少年的马额间果然有一搓红毛，艳若火苗。见那少年陡然看来，她心下一惊，赶紧回过头来，催促黑子，追上前方的千里雪。

　　两人径直奔往明月湖，明月湖被封，连带着明月湖附近的客栈都冷清了许多。往年这个时候，正是临海听涛的最佳时节，各地文人骚客聚于此处，以诗酒会友，明月湖处也因此留下了不少名人的墨迹。

　　进入了客栈，大堂内四下空无一人，掌柜趴在钱柜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谢云湘机灵地上前去，用力地敲了下桌子，吓了那掌柜的一大跳。

　　“两位客官……”掌柜的见有客人，立刻清醒了，麻利到，“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天字号房两间。”

　　“好好，”掌柜的猛地冲上头大喊，“牛小子，有客人——”

　　刚说罢，一条瘦长的影子自楼上窜了下来，朝他们迎了过来。尚未看清那人，热情的声音便扑面而来：“客官，这边请。”

　　谢云湘皱了皱眉，心道：这小二好快的速度。

　　韩子昭却微微点头，脸色不变，随着店小二上楼。

　　店小二带着谢云湘两人来到天字号房，谢云湘推开木窗。入眼的一片茫茫湖面，远山高低起伏，衬着近处的湖，可谓是钟灵毓秀之地。这一片宁静的气氛中，一阵轰隆隆擂鼓声自远处来，谢云湘不由得出声问：“小二哥，这是什么声音？”

　　小二笑了声，颇有得色地回答：“正是小镇的名景，临海听涛，今日倒特别，平时都是点灯时分才开始的。客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是平日，要订到这个房间可不容易。”

　　韩子昭微微一笑：“说得是，如此盛景，令人心生向往。”他一手搭在墙壁上，不再出声。

　　店小二是个伶俐人，忙到：“两位客官长途奔波累了吧，要不小的给烧点热水洗漱一下。”

　　谢云湘点头，店小二便退下了。

　　再回头看韩子昭，谢云湘才注意到他手下掩着的木墙刻着的是一首诗。
　　明月湖中藏明月，明月皎皎万顷霜。
　　霜面清似白玉碗，玉碗盛却潭底寒。
　　寒惊鸦鹊点秋水，秋水连天江渚广。
　　夜来忽闻惊雷声，方知碧海起骇涛。
　　万万军马踏浪来，亿亿星斗逐波去。
　　势壮欲倒夜行客，声阔折倾护江木。
　　旦明方觉衣襟湿，湖面复平一明镜。
　　——丙辰中秋宋节诗

　　“单读这诗，便令人好生向往，”谢云湘发出和韩子昭一样的感慨，“气吞山河，便是如此。”

　　韩子昭敲了敲木墙，笑：“诗倒是好诗，不过……”

　　“韩大哥，不过什么？”谢云湘一时反应不过来。

　　谁知韩子昭却话题一转，道：“一路来此，你的功课落下许多，明日起增一时辰扎马步。”

　　谢云湘脸色微白，想往日看江湖侠客仗剑天涯，快意恩仇，何等羡慕。今日自己终于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却苦不堪言，方知光鲜表面下需要如此不为人道的艰辛。

　　想到此处，韩子昭俊郎的面目霎时成了铁面阎王，令行禁止。谁知这个看似谦恭如玉的温温公子竟是个笑面阎王呢！可怜建邺多少女子心中的韩玉郎。

　　谢云湘入了屋，这间的环境位置自然是比不上韩子昭那屋的。在建阳镇生活了十多年，谢云湘甚少来到明月湖，每逢涨潮时分，大批贵客涌入，自然是没有他们这些小民的位置。

　　她取出一木盒，置于门口，又将小木匣放在床前，掀开木匣子，密密麻麻针尖的蓝光几欲耀人眼，稍不注意刺上了，必将是万劫不复。

　　做完这些，她便合衣睡上，愿今晚不会有倒霉的宵小之辈找上门来。

　　“轰隆隆——”谢云湘猛然从梦中惊醒，身下的地板都隐约在震动，令人心惊。是地动？她大惊，随后那声音更加波澜壮阔，仿若……她的脑海不由得闪过那句诗——万万军马踏浪来，那场景应当是如此吧！

　　想到此处，她小心翼翼起床，来到窗边。月满明月湖，波光粼粼，无风亦无浪，那擂鼓声却不断传来，令人不由得想前往那声源处探个究竟。大自然究竟鬼斧神工到如何的巅峰，方能造就出这样的奇观奇景。

　　这时，听得屋顶瓦片微动，她大惊，一抹黑影跃入窗户，在她叫出声前捂住她的嘴。熟悉的味道从对方贴在背后的身体上传来，她停下挣扎，睁大眼看他：韩大哥！

　　韩子昭略带寒意的笑声在耳边低响：“我的好徒儿，为师倒不知道你的机关花样如此之多。”

　　哪里多了，谢云湘用眼神抗议，才放两个机关，用得着故意踩动瓦片提醒自己嘛！

　　韩子昭似是知道她心里所想，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噤声。这时，一抹黑影忽的窜入明月湖中，连个水花的声响都没有。

　　谢云湘惊了一跳，等了许久，也不见那黑影上岸。再看更漏，已然是子时。自杀吗？谢云湘看向韩子昭，他摇了摇头，明亮的眼在月光下闪着美丽的光。

　　复又等了一个时辰，谢云湘困得不行，两腿僵硬，全身发麻，但哪敢喊累，指不定明天韩子昭让她多站一个时辰呢！这时，韩子昭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陡然缩紧，激得谢云湘一阵清醒。

　　这时，明月湖发生了奇变，又一轮明月映于水中。谢云湘瞪大眼睛，又看向头顶，分明只有一轮月亮，可水中居然有两个倒影。

　　“明月湖又有一景，双月映湖，不过一直都是个传说，据说只有有缘人才能见到，而见到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韩子昭以内力将声音凝成细线，是以只有谢云湘听到他的话。

　　随着东方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那轮突然出现的第二轮月亮也渐行渐远，朝着海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