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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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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入门晚,凤长卿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已有九岁,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大而亮,浑身上下散发着腥咸的味道。凤长卿说,小六是渔夫之子,出海的时候他去玩了没赶上,不料全家上下七八口碰上了海难,他阴差阳错捡了一条命回来。
小六刚来的时候,看上去蠢蠢的,怯生生的,九岁了还邋里邋遢拖着鼻涕,连弟子袍都穿不好,同门之间也就只能和宋溪合得来。
小六说,师姐笑的时候总让我想起我姐姐,我们在海滩上捡螃蟹的时候,她也喜欢这么笑。
宋溪没有兄弟姐妹,她把封亮当做亲大哥,把小六当做亲弟弟。
那一年,在小遥峰后山的瀑布,小六偷偷摸摸地从草丛里扒拉出一只烧鸡,“师姐,这是我托人从山下买的,你尝尝——”
宋溪毫不客气地撕了一块鸡腿,一边吃一边说,“这可是我吃的第一口肉呢……味道真是奇怪啊,咦,小六你不吃吗?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师姐,我能叫你一声姐姐吗?”
“你不是一直叫我师姐吗?”
“师姐和姐姐不一样的。”
“哦,那你叫吧。”
“姐——”
“哎。”
师姐,你笑的样子真的很像我亲姐,为你找十年猴子我都乐意。
“师尊……我是不是真的亲手杀了小六?”宋溪的眼皮颤了几颤,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冰凉的左手始终留有温度,被人握在掌中。
“从你们进入小宁村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幻象之地了……”
“师尊,是不是我亲手杀了小六——”宋溪偏过头,师尊坐在一束阳光里,闪闪发亮的白袍,温柔怜悯的眉眼,干净得不染纤尘。
“是,但是错不在你——”
“可是小六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才死的,而且是我亲手杀死了他——”宋溪蜷缩成一团,闭上眼来来回回的全是小六临死前的那个表情,像一柄利剑带着往昔的情谊牢牢插在她的脑海中,“师尊,小六说我像他亲姐姐,可是最后是我杀死了他——”
“小溪,听我说——”
“师尊,是我杀了小六,是我害死他的——”宋溪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她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胸口,重复着这两句话,宛如一个溺水濒死的人做着最后的挣扎,“我要把命还给他——”开凌凌空飞起,落在了宋溪的手里,在她拔剑的瞬间,一袭白衣将她拥入怀中,萧白衣寂寥地道:“小溪,你死了,小六也回不来,你失去了他,为师失去了你——”
“师尊,我以为我只要仙术修的好,就不会拖累任何人,可是我到现在也没办法自保,拖累你,拖累师叔,拖累大师兄,害死了小六,我活着你们就会有无限的麻烦,会受到伤害,索性把我铸成杀仙劫好了,不会连累你们,还算有点用——”
“那么我又是为了什么努力了上百年?”
“师尊,你让我死了吧。”那一双往日里灵动的眼,空洞了,绝望了,“让我去给小六赔命吧——”宋溪软软地靠在萧白衣怀中,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噗——”宋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斑斑点点溅红了萧白衣的素纱白袍,“我若死了,就交我出去吧,师尊。”
……
封亮在院中打了两个来回,自从宋溪和小六在小宁村出了事,他就在秀首峰上住了下来,一想起当日的情况,他就不寒而栗。
第一个赶到小宁村的便是首座,在宋溪杀了小六之后,笼罩在小宁村的结界就粉碎了,大部分村民都看到了宋溪捏着小六脖子的一幕,若不是首座叮嘱,宋溪亲手杀害师弟的事情大概就已传遍苍术山了。
小六死得太惨,脖子断了,肉碎成了肉末,骨头被捏成了小块,若不是还有皮连着,压根就支撑不起头颅,而宋溪,被首座带回来的时候就已重伤昏迷,期间还试图自摧心脉,幸亏太虚弱而没有成功。
但,宋溪虽然没死,却比死好不了多少。
“封师兄——”
封亮回了下头,就看到顺儿托着托盘站在自己身后,“小溪姐的午饭。”封亮伸出手,正欲接过去,却不防顺儿躲了一下,“封师兄,我能不能去见一下小溪姐。”
“不行。”封亮决然道,自出事以来,首座就明令除凤长卿、封亮外的所有人不可接近宋溪。
顺儿顿时红了眼眶,低头啜泣,“我,我的性命毕竟是小溪姐救的,她出了这样的事,我就想进去看看她——”
封亮微微叹了口气,口气缓和许多,“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首座说了,不许任何人去看她。”
顺儿将托盘放在院中石桌上,猝不及防地跪在了封亮面前,边哭边道,“封师兄,求求你,我就去看一眼,能不能带我进去,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大可放心,何况……我怎么会害小溪姐?”
“你快起来——”
“我不起来,封师兄你就答应我吧。”
“好吧好吧。”
“多谢封师兄!”
正值午时,房间中看得见漂浮在空中的细碎尘埃,在那细细密密的浮尘中,宋溪穿着一袭素纱衣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坐着发呆。
“小溪——”封亮唤了她一声,把托盘放在了小桌上,“多少也吃一点,你本来内伤就很严重,再不吃——”
“大师兄,你还记得三年前吗?”宋溪回过脸,凄凄惨惨地笑了一下,“小六说替我抓了回了小灰,我去看的时候,还是你替我向师尊求情多住一晚的——”
“小溪,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封亮叹了口气,将话岔到了别处,“顺儿来看你了。”
“小溪姐——”顺儿捂着嘴,说了一句便流下泪来,“你怎么瘦成这样。”
昔日活泼的宋溪,在这十余天内迅速失掉了生气,像一株干枯的树苗。
“顺儿喂你吃些粥好吗?”
“我不想吃。”
“小溪姐,你和六师兄出意外不是你的错——”顺儿话未说完,封亮的脸色就变了,果然宋溪幽幽道,“顺儿,不用安慰我,事情都传开了吧——”
“嗯,大家都知道了。”
“你胡说些什么!”封亮动了气,对顺儿喝斥道,“出去。”
“大师兄,你别怪顺儿。”宋溪扬起脸,笑比哭还苦,“你出去吧,我和顺儿聊聊。”
封亮蹙眉,“你身体不好,我改天再带顺儿来。”
“大师兄,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怎么瞒的了呢!”
封亮一时心急,顺儿那几句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苍术山上上下下都只知道宋溪和小六遭了隐仇社的埋伏,但在宋溪听来,所谓的“意外”必然是指她杀了小六一事,可顺儿在身边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大师兄,我不想逼你,我只想求你,让我和顺儿单独说两句话——”
“不行。”封亮斩钉截铁地道。
“好吧,顺儿,你改天再来吧——”宋溪不再坚持,推了推托盘,“我不想吃,大师兄你拿回去吧——”话落,径直走向了床边,白衣像挂在身上一般,轻飘飘地犹如鬼魅。
“小溪。”
“让我静一静。”
封亮抿了抿唇,只得带着顺儿出去了,他气急败坏地将顺儿斥责了一通,将小院闭了门,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心思复杂。
“大师兄。”门里,传来宋溪不轻不重的声音。
封亮微微一怔,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才涩然道,“我不会放你下山去找隐仇社的。”
“我伤害同门,已不能留在山上,更背负不起师姐之名,而且若不能为小六报仇,我此生难安。”
“小溪,你要相信首座,何况这件事除了首座、师尊和我之外,再无一人知晓——”
“我没有不相信师尊,我相信师尊会替小六报仇,只是这是我欠小六的,他为我抓了那么多年的猴子,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封亮深呼吸了一口,“小溪,你主意已定,再无转圜余地了?”
“大师兄,求你成全我。”
“好,我放你走,但是你答应我,必须是养好身体之后。”
“谢谢……大师兄。”
小院外,竹林潇潇,萧白衣背手而立,默然无语地望着那一扇紧闭着的院门,凤长卿长长喟叹一声,“要放她走吗?”
“我尊重小溪的每一次选择,她的人生,我不会插手。”
“是吗?”凤长卿挑眉,“现在说这话太迟了些,若是不想插手,何苦冒着千夫所指的风险将她收留,何不像历代首座一样,豢养如牲畜,只为了以法女的身躯铸就杀仙劫?”
“长卿,难道百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惨烈吗?”
“师兄,明知惨烈还不肯放手的人,是你。”
“小溪的事,辛苦你了。”
“哪有,出去花天酒地哪来的辛苦,不过师兄……你又要去找那虚无缥缈的天南之岛吗?那不过是流萤一族的上古传说,法女之花到底是不是存在都很难说,何况若只是封印萧……东君,以你我之力,未必不是可能……”
“长卿。”萧白衣转过身来,翘了下嘴角,笑道,“何必自欺欺人呢?别人不知道难道你我还不清楚,杀仙劫是唯一能封印邪王铃的法器,人人都以为是法女可以封印一代邪魔,实际上谁手握了邪王铃,谁便是邪魔,封印邪魔和封印邪王铃又怎么能说的清呢?”
“师兄——”
“长卿,这二十年来,你我浪费在别处的心思已然证明无用,法女之花是唯一能换小溪性命的东西,不管是在天南之岛还是天北之岛,我都再会去试试看,这一次出海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我诸事无求,只望你照顾好小溪。”
“请师兄放心,长卿必不负重托。”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