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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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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太久,最怕的是什么?”
“睡觉咯——”凤长卿坐在窗台上,窗外是万丈深渊,风声从谷底呼啸着盘旋而上,尖锐得宛如壮烈悲歌,“怕第二天醒来还是清晨,永永远远这么下去,你爱的人,你恨的人,都死完了,只有自己是长生不老。”
萧白衣托着腮,烛光下他的眉眼一如往日通透散淡,只是言语之间夹了几分戏谑,“原来轩青真人活得这么辛苦——”
凤长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最不爱听别人这么叫我,要是什么时候我能到你这份上,随随便便说一句,以后大家叫我首座即可,啧啧,就数百年没人提起你的称谓,真是威风啊。”
“可以啊。”萧白衣敲着书案,心不在焉地道:“打赢我。”
凤长卿被他噎得说不上话来,自窗台上一跳而下,“师兄,你到底想不想知道顺儿的事?”
“顺儿?”萧白衣略一思索,“就是小溪带回的那个女孩?”
“没错。”凤长卿摘下酒壶,喝了一口,润喉开嗓,“这件事,我亲自下山去查问,被小溪所驱的那壮汉说顺儿其实只是他半年前捡来的一个孩子,因为听说他要去东河寻亲就一直跟着他,因为没有川资,就靠着踩火圈混口饭吃——”
“你的意思是说,实际上并不是此人硬劫了她?”
“嗯。”
“此人所言属实?”
凤长卿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嘿嘿一笑,“虽说好些年没整治过人,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萧白衣点了点头,又道:“凡人之力无法脚踩火圈,昨日见她身躯轻灵,应是有些修仙的根基。”
“我去打听过,几大门派这些年在册的弟子都对的上号。”
静夜之中,萧白衣叩案的声音愈发响亮,他微微蹙了下眉,“还记得隐仇社吗?”
“师兄的意思是——”
“前阵子,我抽空去了一趟无为渊,帝阳真人已于三年前闭关。”
“无为渊身为名门,应不会行暗杀之事。”
“普通一个江湖组织,又怎么会摸上苍术山来杀人?何况他和曲夜雨历来主张要练成杀仙劫。”
“这——若师兄疑心顺儿跟隐仇社有联系的话,不若将她安置在小遥峰上,由我看着。”
“不。”萧白衣冷道,“危险的人,自然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是。”
……
宋溪叼着狗尾巴草躺在一根树杈子上眺望远方,流云仿佛一大块棉花,被风吹走了又吹来了,而日头就在明明灭灭之间露着脸,令苍术山暗下去又亮起来,宛如烛光下的一匹大缎子。
这种天气,不睡觉真是可惜了。
“小溪——”恍惚中,有人朦朦胧胧地喊着,宋溪眨巴了一下眼睛,往下一探头,人跟着摔了下来,好歹也是万仞之上的孤松,少不得又要御剑救命。
“下次再睡,要记得换个地方。”
宋溪手忙脚乱地收了开凌:“只要师尊不喊我,我保证不掉下来——”
萧白衣略略扬眉,“那么,是我喊错了你?”
宋溪当即一脸肃然,正色道:“弟子不敢。”
“走吧,午训开始了。”
“是。”
每月初三,萧白衣都会为宋溪讲经,在这两个时辰中,宋溪不得不努力地集中心神,聆听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宋溪很不明白,为什么师尊要教给自己这些,还一定要死记硬背。
“小溪,上次教你的那段,忘记了吗?”
宋溪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背了出来。
“嗯,回去再记牢,今天我同你讲第二段。”
“师尊——”宋溪迟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学经文,师兄弟都是想学就学的。”
“小而修术,大而修道。”萧白衣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笑道,“为师想要你修的不仅仅是术和道,还有心——”
“师尊,若读经可以令人成为圣人,那为何还有那么多读经的庸人?”
“数万修仙者,得道者仅有一人,为何还会有人来修?小溪——”萧白衣叹道,“修便是有望,不修便是无望。”
宋溪抿了抿唇,口不对心地道:“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又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对宋溪来说,有望和无望都宛如天上的云朵,它飘它的,永远也挨不到她身边来。
“小溪姐,喝茶。”正在昏昏欲睡地时候,有个动听的声音在耳边道,宋溪一睁眼,就见顺儿端着茶盘站在一边。
半月前宋溪带她回山,原本合计着横竖师尊收徒弟也很随便,不若求师尊将她收为弟子,不料萧白衣一本正紧地道,弟子唯只能收她一人。又恰逢秀首峰上一直做活计的巴婆婆归乡去了,就顺势将顺儿留在峰上做些粗使活儿。
如此,臆想中的师妹便成了贴身的粗使小妹。
宋溪冲着顺儿挤眉弄眼地笑了笑,来了半个月,顺儿倒是吃胖了些,人也显得白净了,梳了个双丫髻,系着宋溪为她买来的粉色丝带,水灵中带了几分俏皮,愈发出众起来。
“首座,请喝茶。”顺儿行了个礼,退到一旁,宋溪被这一股清茶的香味一沁,顿时脑间清明,她得意地夸道,“师尊,顺儿泡的茶,一定要尝尝看,很香的。”
“哦?”萧白衣淡淡笑了,“得你如此夸耀,或可值得一尝。”
“那当然了。”
“嗯,尚可,茶已喝过,我们继续吧。”
“嗯。”
宋溪扭了个头,只见顺儿依旧站在自己身边,便轻声道,“顺儿,还有什么事吗?”
顿时,顺儿满脸通红,她羞怯地问,“小溪姐,我能不能在这里听首座讲经?”
“这——”尚在宋溪迟疑之际,就听萧白衣道:“留下吧。”
宋溪立即将垫子往床边挪了挪,空出自己身边方寸之地,大方地拍着道,“坐吧。”
顺儿轻轻摇头,“顺儿不敢坐在小溪姐身边。”
“坐吧。”——宋溪不可置信地望着发话的萧白衣,师尊今天是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吗?平日里对峰上诸人虽是和善,但言语极少,今日倒是对顺儿另眼相待。
“快坐,师尊都发话了。”宋溪亲亲热热地搂着顺儿坐下来,这一坐,本只剩一个时辰的午训一讲就讲到了傍晚,讲得宋溪如同鸡啄米一样连连打盹——顺儿的问题太多,萧白衣索性从头讲起了。
“小溪姐——”恍惚中,被人用力捅了一下。
“啊?”宋溪抬起头,只见一室之中俱是红霞,在铺陈的灿烂之中,师尊笔挺地坐在对面,微微挑眉,“小溪,今日听明白了?”
“明白了。”
“那回去把为师讲的仔仔细细再温习一遍,写一篇心得来。”
“啊?心得?”宋溪讪讪,“师尊,心得心得,都得在心里了,写就不用了吧——”
“后天早上给我——”
“师尊,那个——”
“若不懂,去问顺儿。”萧白衣似笑非笑的道,“我看她倒是比你好学——”
宋溪微怔,记忆中,师尊从未夸过人。
“首座过奖了,顺儿不敢当。”顺儿乖巧地行了个礼,“小溪姐,我先去帮忙晚饭了。”
“嗯,好啊。”
“那个——”顺儿绞衣角,将眼光瞥向了别处,柔声道,“首座,我能不能以后还来……”话语声越来越小,人已满面飞红抬不起头来。
宋溪忍不住仔仔细细将自家师尊看了又看,本就长得风流潇洒,常年修道看起来湛然若神,难怪惹得顺儿这般少女怀春姿态,只是一想起自家师尊活了两三百年,宋溪顿时咽了下口水,也不知道胸前的皮是不是都皱了呢,脸长得再好有什么用?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
“那你看什么?”
“呃——”
“顺儿,你能不能来,问小溪。”话落,宽袍大袖的萧白衣飘然而去,在昏黄一室中,宋溪瞧了瞧顺儿,她面上的潮红之色已然褪去,一双眼睛在渐黑的房间中闪闪发亮,充满渴求地看着宋溪,“小溪姐,你让我来听吧,我真的,很仰慕首座。”
“好啊——”宋溪答应地爽爽快快,“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帮我写心得吧——”
“可是,顺儿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没关系,你口述,我来写——”宋溪亲热地揽过顺儿,殷切地道:“你仰慕师尊怎么不早说呢,以后但凡午训,我都带上你,你要是觉得无聊呢,也可以去请教一下师尊问题,呃……最好是下午时分去,请教个把时辰——”
“这样不好吧?”
“怎么会呢,师尊最平易近人的,不若这样,你明日就去吧——”
“啊?”
“啊什么啊!去吧去吧,我带你去。”宋溪一边怂恿着,一边想,一个时辰,够从小遥峰打个来回了,前阵子六师弟驯了一只猴子,还没顾得上看呢,这下可好了,总算是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