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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四章 ...

  •   出了殿,群臣走过来纷纷向张飞跃道喜。有几位大臣像是刚看见他般,眼睛先是一亮,尔后热情如火。

      梁大人笑呵呵地拍上张飞跃的肩膀道,“你我许久未见,刚才我有心攀谈,只是见大人站得离我等偏远,像是有心事,一直不敢上前叨扰。现在散了场,终于有机会和大人说说了,不过在说之前,我这里先要祝贺大人一番,大人历来英勇无双,这次望早日得胜回来,再立一功。”

      张飞跃跟着笑了笑,他微微侧了下身道,“大人抬举,我这是承蒙圣上厚爱了。”紧接着,他又哀叹了口气道,“不过想想万民犹在水火之中,我这心实在高兴不起来,也实在不值得大人庆贺。”

      梁大人在心底暗骂他一句矫情,继续端起笑脸道,“大人这份忠君爱民之心委实令我敬佩,只不过大人的实力我们看在眼里,区区几个贼子绝对不在话下。倒是有那居心叵测的伪君子,大人更应该防范些。”

      “哦?”张飞跃略作停顿,偏头疑问道,“梁大人这话听着好像别有深意?”

      梁大人作势摆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哎,我今日就是想来跟大人澄清一件事,说来堵心。前几日我听闻大人在御花园内不幸被某个没规矩的小太监找茬儿讽刺了一通,还妄栽赃陷害于大人,虽然最后结果自是恶有恶报,但不知被哪个有心人谣传说此人出自我府。先把我平日安守本分,岂敢在宫中培养线人一事放开不论,单就你我二人关系,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我与大人交好,数次在酒楼饭庄同进同出,又怎能有这种败坏品行之事,明显是有人在恶意挑拨!”

      说到最后,仍不解恨,又愤愤不平地跺了下地。

      张飞跃听完后,想了想,这梁大人所言倒是有几句掺真,的确是有那么几次。有他初到皇都不久群臣设宴,有他征兵淮西前夜的道喜宴,还有那么几回,都是当今天子在朝堂特地点名夸赞他的时候。

      张飞跃道,“大人与我的关系我心里自然清楚,我若忘了,您送的那把木剑也还在我房内提醒着我呢。”

      梁大人这才真正满意地嘿嘿乐道,“区区一把木剑,难得大人赏识,上次的人物还没画全,赶明儿我就叫人接着补上,绘好后立马给大人送过去。”

      梁大人说这些话的时候,高锦人就站在不远处,为此他故意将话说得很大声。张飞跃与他的心思相反,他小心翼翼地朝那边方向一瞥,只看高锦人脸色煞白,也不知是不是听了这番言论生气所致。

      这厢张飞跃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只听自高锦人所处的位置忽然穿来一连串的干咳声,老尚书推开高锦人递来的手帕,边摇头边叹气道,“没用的,锦人,你收起来,这片臭虫太多了,还是赶紧回去罢。”

      梁大人目光追向他们,面色忧心忡忡道,“呦,尚书大人那可得保重啊,眼下正值万物生长,虫子还会更多,今日若受不住,往后又该如何?不如我代大人向皇上表明情况,皇上仁德,定能准大人回乡养老。”

      老尚书泰然一笑,“梁大人费心了。只不过大人到底是比老朽少吃几年盐,不清楚这自然规律,别看这些臭虫现在嚣张,等到秋霜来时,老朽这老身子骨还能抵过,它们可就难道一劫了。所以让它们再得意会儿也无妨,毕竟这东西越臭寿命也越尽了。”

      梁大人被他的话气得面目狰狞。

      老尚书扭头对高锦人道,“我们走罢,你看这臭虫八成是不行了,等他臭味熏天的时候就算咱们不动手也会有人把他扫走。”

      高锦人今天心情似乎真的不好,梁大人刚才指桑骂槐得就差点名道姓了,连老尚书都忍不住护起犊子,他却始终无动于衷,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张飞跃。

      张飞跃看着他身影随老尚书离去,摸了摸下巴,梁大人这时间又凑过来道,“张大人,我方才看那高锦人一直往你这方向瞅,他向来与你不对付,这次竟主动提出要同你一齐出兵,怕是有阴谋,您可要当心。”

      想到高锦人临走前留给他的眼神,张飞跃胸腔当中酸甜各半,最后化作会心一笑。

      梁大人曲解了他的笑意,跟着嘿嘿两下,随后压低声音道,“这次远行,大人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们定竭力相助。”

      说着,他暗悄悄比了个砍头的手势,继续道,“毕竟,高锦人看您作眼中钉,从前疏近与否,我们都是盟友了。”

      盛夏里的微风不卷丝毫凉意,木槿花垂下腰,懒懒地搭在行人的身上。

      张飞跃装作毫不犹豫地折下脸侧的木槿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轻轻一笑,不失力度道,“既然大人如此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这次我绝不会再放任别人欺压到我头上了。”他大手一挥,将木槿花抛到身后,又沉声笑道,“我是个明理的人,对我好的,我定感谢,至于得罪我的,我怎么好意思轻易就罢休呢?”

      梁大人惊了一惊,他早认定张飞跃与这天底下无数小人物无异,不过外表上比旁人多了些光彩而已。皇上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宫里无他的权也无他的势,若相求可赏几颗甜枣若无求便冷落千人后。岂知这人今日竟流露出为自己不知的一面,是以前故意隐瞒还就只是单单愤懑积到了一个点上?

      总而言之,都不能再掉以轻心。

      梁大人心下揣测,手掌从袖口伸出来冲着张飞跃比了比大拇指道,“说得好,张大人果然有胆量,在下佩服。等事成之后,我首先设宴为大人庆功,到时候可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啊。”

      又一片树叶打在张飞跃的肩上,张飞跃侧首,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木槿树的枝杈,刚要开口,远处忽然极速跑来一个身影,在张飞跃和梁大人惊诧的目光中燕北飞手掌一把扣在张飞跃的肩头上,“张大人,跟我走一趟。”

      梁大人有心想与张飞跃示好,见此他转转眼珠,上前一步,抬手要拉开燕北飞,“燕将军,你这是干什么?这里可是皇宫,不是你那牢狱,言行举止可不能率性而为。”

      燕北飞在梁大人上前的同时又紧了紧手,他身形未动,目光却向梁大人斜睨,眼里俱是凛然之意,“大人,我这是在执公事。张大人残害宫中花朵,您说我该不该管?”

      梁大人被他的目光看得又是一时惊愣住。

      想起之前他那位眼线的下场,梁大人赶忙后撤了一步,抻抻衣袖,强笑着告辞道,“两位有公事要谈,我们若再打扰就是妨碍公务了,既然如此,我等就先回去了。”

      待棉花党们纷纷从视野中陆续离去,燕北飞随即收回手,只见张飞跃身体略微后仰,半倚着木槿,两手环胸笑道,“燕亲王对北国的事可真是越来越上心了,连宫中谁折了花这种事都要管,来日史册上要考究起燕亲王在北国该以何种身份相称,臣看来莫如一个内务总管解释得最为到位。”

      燕北飞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木槿花插在土壤里,尔后站起身云淡风轻道,“燕某不这么说,那群老油条又怎会离开,况且,燕某管的是自己的家务事,上心是应该的,史册要写,也写的是‘亲民’二字。”

      张飞跃啧啧两声道,“西国的亲王亲我们北国的子民,后人看了一定觉得有意思。”

      燕北飞道,“大人怎么又忘了,在燕某身体里的可不止西国的血液,还有北国的骨头。”

      张飞跃看着他连连摇头道,“此事可不光只能怨臣,实在是近些日子我注意到燕亲王常跟西国人走动,便误以为亲王其实跟自己的母家更为亲近一点。”

      燕北飞面色微僵,眼睛在瞬间朝内缩了一下子,很快地,脸上又现出遗憾的神情道,“燕某一向都佩服张大人是位钟情之人,也心疼大人用情至深,曾经几次做客高府燕某都忍不住想把大人这份心意挑破一二。现在看原来不然,大人的眼光也会转到别人身上来。”

      他顿了一顿,继而又正色道,“北国人如何,西国人如何,佛祖有讲‘众生平等’,燕某与谁多说了一点话又有何错?就是这天下也一样,任他西国的血也好,北国的骨也罢,哪个国家溃烂了,就该另择明君,改朝重塑!”

      说到最后一个字,燕北飞用剑狠狠杵了一下地,木槿花被震荡地摇摆不定。

      张飞跃一时无言,早在先前他就已对燕北飞的所作所为有所怀疑,随着近几年两人的共事,他更是在其言行间看出端倪,只不过这份篡位夺权的野心他猜出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

      事到如今,也早在博物大会的那天晚上两人就栓成了同根线上的蚂蚱。

      彼动我动,彼难我死,相互牵扯,相互波及。

      这些他已料到,始料未及的却是他对高锦人暗悄悄的情愫。

      燕北飞是何时察觉出来的呢?

      可能就在他察觉到燕北飞的野心的那个时候,也许比这还要早,还要简单容易。

      毕竟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件难于隐瞒的事情。

      好像蜜蜂追逐花香,好像游鱼循着水东流,也好像年迈的老人望向奔跑的孩子。就像一个不自觉地生理行为那般流畅自然,等你发觉的时候,兴许是在某天清晨,中午或是傍晚,彼时白云万里水悠悠,抑或雨雾茫茫杨柳岸,或者你也记不清了,因为你发现自己无暇他顾,目光只在那人身上流转。

      又因为那时眼前没有镜子,你看不到自己眼中的倾慕痴恋,故而径自放任自己沉迷到底,待很久以后自己发现的时候,一切深陷难拔。

      张飞跃就是这样。

      可能是在一个碧空如洗的清早,可能是在一个彤云遮天的傍晚,张飞跃目光里的高锦人,就这么被旁人捕捉到了。

      他垂下眼,复又掀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燕北飞道,“如亲王所想,臣对高侍郎的确存了些不该想的念头,许多次也想付诸行动。不过在这方面臣同亲王的观点一样,只愿亲力亲为……所以,当年亲王给了臣个保证,臣今日也给亲王个保证,今日你我所言,只有这一树木槿花,和风,还有你我二人知晓,大可放心。”

      燕北飞凝神看了张飞跃片刻,随即颔首笑道,“好,本王那就信你。”

      两人就此分路而行,张飞跃刚走出龙虎门不久,靠墙欲向左转回府,墙后躲着的一个藏蓝色身影就横空挡在自己的面前道,“张……”

      白里透着青的脸色,帽下沁着汗的额头,手中攥出褶的官服。

      张飞跃吓得连连后退两步,方才扶住墙站稳,满腔怒气在看清对面的人影时顷刻化为乌有,“高侍郎,我吓着你了吧?”

      话刚出口,就被高锦人截断道,“张飞跃,我与你有话说。”

      张飞跃恢复神色,一本正经道,“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

      他面上忽然严肃得煞有其事,心下却在为高锦人适才的无心称呼欢呼不已:眼里这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心静气地唤过他的本名。

      以往这种时候,常常发生在……

      常常发生在……

      回忆是东窗事发后张老爹噼里啪啦的抽打和火辣辣的疼痛。

      张飞跃骤然感觉曾经席卷全身的五指印重新跃然衣下,他不由侧首,再次望了望高锦人苍白的神色,这回指印入骨。

      他环顾四周,随后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朝高锦人道,“锦人,去我府上后院罢,隐秘,好藏身。”

      高锦人没有注意到张飞跃的脸色,寻思了会儿,遂点头道,“也好。”

      张飞跃心中却是又悲又喜,这喜得自然是高锦人愿意做客状元府邸,悲得也是此事,若放在平常,高锦人是绝对不会踏进他那里半步的,此刻答应,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思及此,张飞跃后背皮肉便是一紧。

      状元府邸门前绿柳成荫,细长的枝条顺着微风像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地点着地。是副好景色,张飞跃想停下来让高锦人欣赏一番,高锦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脚步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对于左右的柳树一眼不睬。

      所以张飞跃只好将高锦人直接领到后院的阁楼去。

      中间小太监前来接应,张飞跃问他想吃什么,高锦人客气地推却道,“不必麻烦,我与大人说几句话就告辞。”张飞跃听此心中一涩,看向高锦人,饱含酸苦道,“壮行酒还是来一杯罢。”

      这回高锦人的眼神里添了些疑虑,他像是要说什么,蹙了下眉,最后还是礼貌地点点头,谢道,“有劳款待。”

      小太监得了吩咐,立马疾步去端酒壶。两人则继续朝后院的方向走,走到小门的时候,张飞跃停下脚步,转头难以抑制地微笑道,“当年高侍郎监督人布置完这座府邸之后,就再没进这后院来过。皇都比北城地理位置要偏南些,眼下院子里正是花开的时候。”

      说着,他推开门,只看那晴空正当明艳,青山的脉络清晰可见,头顶广阔的白云气吞山河,近处一条小河流分出两亩油菜花田,黄绿相接相衬,于风中起伏。

      高锦人果然被院中景象吸引,一双眼睛闪闪发亮,道不尽的惊喜和激动。

      张飞跃在他身后合上门,轻轻道,“每年这里的油菜花开,我都想着锦人假若你能陪我一起看会是什么模样,今年我终于知道了。”

      他注视着高锦人的侧脸,对方的心思都胶在盛开的油菜花田里,心驰神往。

      张飞跃往花田里边走边叹息道,“我也算无憾了,死在你手里,我不后悔。”

      高锦人噎了一下,他转移视线,看着张飞跃如投海自尽般一步一个沉重往花田里走,终于不解地询问道,“张大人这是在为皇上寿辰准备什么节目么,不知是哪折子戏,需不需要我对词?”

      张飞跃顿住,转头幽怨道,“锦人你不要再瞒我了,我理解你,师命难违,我不怪你,况且……”他垂下头,又道,“你今天肯来这里,我就心满意足了。”

      高锦人疑惑道,“师命,什么师命?”

      张飞跃听他语气实在不像装的,慢悠悠抬起头问道,“难道你今天来找我,不是因为尚书大人派你来解决我?”

      高锦人反问道,“解决你?为何?因为你收了梁大人的拜礼,还是因为你和他相谈了几句,或者你认为你跟他交情匪浅?”

      见张飞跃默然不语,高锦人不屑地弯了嘴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张飞跃被高锦人这句话说得有些惭愧地红了脸,过了一会儿后,他突然醒悟过来,随即再次看向高锦人问道,“锦人,那你今天找我到底所为何事?脸色还这么不好。”

      高锦人经他提醒,重新想起自己的目的,面色一凛,憋了许久的话刚要脱口而出,身后的小门就被人推开,小太监端着酒壶酒杯迈进后院,躬身道,“大人,小的送酒来了。”

      张飞跃观望出高锦人面色有异,故而走近小太监,一手执起酒壶,一手持着两个酒杯,晃晃手臂道,“行了,下去罢,没我吩咐,别让人进来。”

      待小太监从外面关上院门,他转身道,“锦人,我引你去阁楼坐。”

      言罢,张飞跃在前,高锦人相随,两人一同进了院中央的小阁楼。

      阁楼的楼梯偏陡,有几处地方光线照不进来,张飞跃走到一个转角不留神撞了下,酒壶险些着地,幸而被高锦人挡下,他回身谢了一声道,“锦人,你先替我拿一下,这里太暗,我去取个灯盏来。”

      高锦人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一下,却没有接过酒壶,反而道,“等我。”

      张飞跃听话地站在原地,看见高锦人沿着台阶往上走了段距离,然后在某扇窗户后驾轻就熟地找到块暗格,从里面取出灯盏和火镰,点燃后返身照清张飞跃上面的台阶道,“上来罢。”

      张飞跃继而跟上去,盯着他手中的灯盏笑道,“锦人,原来你对这里这么熟。”

      高锦人淡淡应了一声,没再多言,一直到两人上到顶层,他推开房间的木门,烛火下他轻轻晃动的影子占据一方墙壁。

      张飞跃静默地跟他进了房间,将酒壶酒杯置在桌上,身后木门吱呀一声被关起,落锁,只听高锦人直接开门见山道,“这次剿匪,我不想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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